坤鵬論:讀《克拉底魯篇》名稱到底是約定的還是自然的?(八)

永恆是什麼?就是沒有過去和未來,只有現在,無窮無盡的現在。

——坤鵬論

衷心地感謝寫作,因為它讓我字斟句酌地讀完、學透、想通了一本本寶貴的書,並且沒有太多時間荒廢於網上大部分淺薄的、二元論的、井底蛙的意見之中。

終於,我們完成了《克拉底魯篇》蘇格拉底與赫謨根尼對於約定論的討論。

顯然,柏拉圖並不贊同約定論,認為名稱不是人們的約定,而是專門的命名者對事物本質的模仿,這是一種自然主義,不過,他並不認可古代命名者所遵循的事物的本質——流變論,在他的觀念中,真正的事物本質應該是那永恆不變的、完美的實體——型。

今天,我們開始進入到克拉底魯的自然論部分,在這部分,蘇格拉底又更多地切換到了約定論的角度與克拉底魯辯論。

坤鵬論:讀《克拉底魯篇》名稱到底是約定的還是自然的?(八)

一、柏拉圖名稱的由來

開始之前,坤鵬論先說說柏拉圖名字的由來。

柏拉圖原名叫阿里斯托克勒,來自於其祖父,這是源自雅典社會的傳統跟隨其父(或祖父)的一種命名方式。

至於為什麼改名為柏拉圖,第歐根尼·拉爾修的《名哲言行錄》這樣記載稱:

一說,他曾跟隨阿爾戈斯的角力士阿里斯通學習體操,因為其有著強健的體魄,於是阿里斯通便給他取名為柏拉圖,在希臘文中,柏拉圖有寬肩膀的意思。

二說:他之所以被稱為柏拉圖,是因為身體敦實,或者因為有一個寬闊的前額。

另外,希臘語的蘇格拉底包含有毅力、力量、熱愛運動的含義。

柏拉圖最終放棄原名,可能就是其對名稱是事物本質的模仿的堅信,並認為,名稱在指示相應事物的同時,也承擔著將其與他者區分開來的任務,因此它必然要有對於事物本質的囊括,如“力量”之於蘇格拉底和“強壯”之於柏拉圖,這些都不是後天生髮出來的偶然要素。

二、克拉底魯其人

關於克拉底魯,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這樣寫道:

“再有,既然他們看到我們周圍的自然完全處於運動之中,而關於變化著的事物不可能有任何真的東西可言。

那麼他們就說關於在一切方面經歷各種變化的事物不可能有任何真的東西可言。

從這種觀點發展出我們所提到的自稱為赫拉克利特追隨者的那些人的最極端的觀點,克拉底魯就持這種觀點。

思考到最後,他認為,一切都不可說,只能動動手指頭。

他批評赫拉克利特,因為他說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而克拉底魯卻認為甚至一次也不能踏入。”

這就是歷史上對克拉底魯予以極端的赫拉克利特主義者評價的主要來源。

但是,我們在柏拉圖的《克拉底魯篇》卻看到了另一個不一樣的克拉底魯。

他不僅承認命名的可能性,還主張名稱由於自然皆正確,正確的名稱必須包含對其所指的真描述。

在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那裡,是兩個完全意見相左的克拉底魯,特別是在語言問題上的態度截然不同,這令西方哲學界產生了疑問,並由此提出了一個著名的問題——克拉底魯問題。

目前,西方學界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比較統一的思路是:

《克拉底魯篇》中的克拉底魯是“年輕的克拉底魯”,大概比蘇格拉底小20歲,比柏拉圖大20歲,他沒有對語言絕望,相信語言能夠準確捕捉事物的自然本性,甚至說,他那時候還不是赫拉克利特主義者並相信流變論,恰恰是在和蘇格拉底的對話中,才開始為赫拉克利特的思想吸引,最終在流變論上越走越深,越走越遠,越走越極端。

《泰阿泰德篇》中再次出現的克拉底魯則為“年老的克拉底魯”,堅信著極端的赫拉克利特主義流變學說,用動手指、發嘶吼來表達運動,最後卻決定放棄語言。

坤鵬論:讀《克拉底魯篇》名稱到底是約定的還是自然的?(八)

三、克拉底魯的自然論

克拉底魯對於命名的觀點,赫謨根尼在對話一開始就已經總結過,一共有三點:

第一,“他說名稱是自然的(正確性)”。

和赫謨根尼的結論一樣,即名稱沒有真假之分。

需要注意的是,雖然都是正確性,但是二人的正確性是不同的。

克拉底魯的正確是從和事物性質相關的角度來說的,赫謨根尼的正確則是從約定和命名者的角度來說的。

克拉底魯認為,每一個是事物都有一個自然正確的名稱,只要是名稱就有一種自然的正確性,因為名稱都是符合事物本質的,沒有對錯之分。

第二,“名稱不是人們一致同意使用的那種聲音的一部分”。

人為約定地用來稱呼某物的東西不僅不是正確的名稱,甚至根本就不是名稱,因為命名是由於自然或根據自然,所以名稱就不是約定/習俗/慣例/常規的,而且,說話聲也可以自然地契合於某物而成為它的名稱。

第三,“名稱的真實性或正確性對希臘人和野蠻人來說都是一樣的”。

正是由於第一和第二個觀點,所以名稱的正確性是普遍有效的,不管是希臘人還是非希臘人,不同語言可以包含同一事物的不同卻同等自然的名稱。

四、不存在的不可言說,名稱都是正確的

按慣例,蘇格拉底在開始討論前又謙虛了一番,並表態,“如果你真的對名稱的真相擁有更好的理論,你可以把我算作你的信徒。”

在被克拉底魯誇讚時,他提到了自我欺騙,坤鵬論認為,這段話相當經典,值得我們品味、銘刻在心,時時警醒自己:

“傑出的克拉底魯,我對自己的智慧一直感到恍惚,不敢相信自己。我想自己必須停下來向自己發問,我在說什麼?因為沒有比自我欺騙更糟糕的事了——這個騙子就在你家裡,一直和你在一起——自我欺騙非常可怕,因此我必須經常回顧自己走過的道路,努力‘瞻前顧後’,這是荷馬以前說過的話。”

接著,蘇格拉底總結了自己之前關於名稱的觀點:

——正確的名稱表示事物的本質,需要注意的是,蘇格拉底特意加上了“正確的”。

——提供名稱是為了指導(教育)。

——命名是一門技藝,有專門的命名者,他們叫立法家。

這種技藝也像其他技藝一樣,在人們中間生長,蘇格拉底的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命名者是人不是神。

在前面與赫謨根尼對話中,蘇格拉底曾說過:“最明顯的區別諸神和人給同一事物起的不同名字……我們必須認為諸神一定會用事物正確、自然的名稱來稱呼事物。”而人的命名者製造的名稱,就不可能十全十美,也就有了好的命名者,以及差的命名者。

就像“好畫家的工作做得好些,我指的是他們的作品,差畫家的工作做得差些。建築工也一樣,好的建築工造的房子漂亮些,差的建築工造的房子差一些。”

自然,好的命名者製造的名稱好一些,差的命名者製造的名稱差一些,“在立法家中,有些人的工作做得好些,有些人做得差些”,“有些法律好些,有些法律差些”,“一個名稱比另一個要好”。

同時,正因為不是神,所以蘇格拉底認定,即使是好的命名者,他起的名稱也僅是好些而已,並非完美,100%正確。

到這裡,蘇格拉底和克拉底魯產生了分歧,後者堅信“所有名稱的制定都是正確的”,沒有真假的區分,“如果它們是名稱的話”。

因為“一個人怎麼能說出不存在(不是)的東西來——說了某事物但實際上什麼也沒說?虛假不就是說那些不存在(不是)的東西嗎?”“虛假的東西既不能說,也不能說出來。”

克拉底魯的看法是,言說之物是以其存在(是)為前提的,不存在(不是)的東西是不可能被言說的,存在(是)的東西方能言說,才是有意義的,而不存在的就是無意義的。

他認為,錯誤的言說是不可能的,錯誤地說就等於什麼也沒有說,“我會說這樣做使他自己處於一種無目標的運動之中,他講的話是一種無意義的聲音,就像敲打銅壺發出的噪聲。”

這就是說,一個命題要麼是真實的,要麼是無意義的。

坤鵬論:讀《克拉底魯篇》名稱到底是約定的還是自然的?(八)

蘇格拉底首先用赫謨根尼的名字進行質疑,“好吧,你對我們的朋友赫謨根尼的名字怎麼說,我們在前面提到過——假定他身上根本不具有赫爾墨斯的任何性質,我們該說這是個錯誤的名稱,還是說這根本不是他的名稱。”

克拉底魯回答說,“我應當回答說,赫謨根尼根本不是他的名稱,而只是好像是他的名稱,但實際上是別人的名稱,這些人擁有與這個名稱相應的性質。”

顯然,蘇格拉底在這裡偷了兩把雞。

第一,因為他在前面就曾將人名排除在名稱的討論,認為除了神的名字之外,人名更多是寄託了起名者的美好願望,而並非被命名者的本性。

而且,赫謨根尼作為名稱,它的正確與否,和用它當名字的那個人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包括蘇格拉底在下面所舉的,假設克拉底魯到國外被別人一通亂叫亂說的情況,也是一樣的道理。

第二,帶入虛假,令克拉底魯陷入不存在=虛假的誤區。

坤鵬論認為,不存在就是不存在,如果有虛假之說,其實已經說明了名稱是存在的。

從對立統一的角度看,世間事物都是與其反面相伴存在的,就連虛無都是一種存在。

這裡再繼續的話,就牽扯到了巴門尼德的關於思想與語言的哲學推斷:如果你用語言提到某事物,這種事物就一定存在,而且不僅在過去存在,現在存在,永遠都存在。

當然,他的這個推斷必須要將人類的思想產物也視為存在,比如:文學創造的、世間還沒有的那些事物,還有就是在思想中的存在也是存在。

從對話中我們可以看出,蘇格拉底將虛假定義到了名稱與被指稱的具體事物(人)之間的不符,而不是就名稱論名稱,就名稱與其指稱的普遍對照辨別真偽,比如:討論椅子這個名稱的正確性,就要分析它是否包含了所有椅子的本質。

於是,克拉底魯的“不存在的東西的言說”也被從不存在帶偏到了虛假,專指和當下的事態不符合的東西,而這種東西並非真正的不存在,並不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一般來說,我們所說的不存在總是包含有兩個意思:

第一,完全意義上的不存在,連名稱都不可能有,更別提什麼言說了,就如克拉底魯說的“也不能說出來”;

第二,和當下情況不符合的相對意義上的不存在,“說了等於什麼也沒說”。

在蘇格拉底的引導下,克拉底魯完全將這二者混淆在一起,把相對意義上的不存在等同於絕對意義上的不存在,所以就說不存在是無意義的。

不得不承認,蘇格拉底挖坑、下套的功力實在是高!

本文由“坤鵬論”原創,未經同意謝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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