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的歲月名詩三首,水去雲回,春露如冰

李商隱晚年人生感悟:一春夢雨,一杯春露

“從來系日乏長繩,水去雲回恨不勝。”李商隱《偈山》

李商隱的歲月名詩三首,水去雲回,春露如冰

44歲的李商隱,結束了在四川幕府長達四年的高階幕僚工作。往年若遇到工作變動,他會提前給熟悉的人寫信,以求儘快找到新的工作。這在他的人生當中,是一種常態,只是他久已倦怠。

在四川幕府的四年,盡心輔佐上司柳仲郢,完成好軍幕府的工作,他似乎也別無所求。只有極少的時間,他藉著出門辦事,去看看山中的杜鵑花,或者去深山裡拜訪僧人道士。他手邊多了佛經。同僚們在休息時間也很少看到他,以為他是有相好的,實在是李商隱官位不高而詩名響亮,那些悱惻的情詩早已經流傳。只有在同僚的分別宴上,李商隱迴應了那些繚繞在他身上的傳聞,說,那些美麗的情詩不過是一種寄託。

上司柳仲郢也曾給他做媒,但被李商隱拒絕了。他說自己太太過世,孩子太小,無意續娶。何況你這麼做,好意我領,這樣的事不合規矩,會影響您的名聲。

李商隱這四年有相對可觀的薪水,他將大部分寄給了遠在京城的孩子,其餘的安排了自己的生活,在山裡做了五間石壁。衲子的生活貧而艱苦,但他打動的是那種老僧深有疾病卻安然的樣子,他已經定下自己的歸宿,從來處來,歸來處去。

李商隱的歲月名詩三首,水去雲回,春露如冰

此時卸任的節度使柳仲郢帶著李商隱一路回長安。柳仲郢是官職調動,從四川軍區司令這個位置挪一挪。久經官場的高官,年齡總在五六十開外,他積累了深厚的人脈和財富,比普通人淡然。李商隱是回京看望闊別多年的孩子,如果有可能,安置了他們,自己一心出家。

柳仲郢還有紅塵中翻滾一把的可能,多年上下級公私事的情誼,還有深知李商隱處理政務的才華,他有兩手準備,一是將李商隱留在身邊,二是願意找機會再舉薦李商隱一把。只是他不知道,李商隱已經對仕途淡然了,無意主動爭取什麼。

李商隱一生寫出無數華麗的詩章,也為各種幕府做過無數的公文,但是他一生真的很可憐,沒有什麼機會去旅遊。年輕時去玉陽山,是當時做道士可以透過考明經的捷徑進去官僚體系,巨大前程的壓力,內心求知的渴望,清寒落魄的家境,河山之美,他是知道的,正是知道河山之美,他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前生的愛人,今生的道姑仙女。那個時候,兩個人就是山河日月,真的江山卻沒有心平氣和瀏覽。

進入仕途之後,年年多事,不是在幕府裡,就是在去往幕府的途中,身心不曾安穩,萬里行程,雨雪風霜,他何曾有片刻安穩。

倒是妻子去世後,在四川這幾年,雖然忙碌,心卻是哀而靜的。此次回京,他倒也沒有太多要緊的事。身體的狀況自少年就因為勞累多風寒,妻子過世那段時間,他真覺得自己不行,而這幾年他雖然未對人說起,身上的疼痛,總還是有預感。他祖父和父親早逝,和他們比起來,李商隱算是長壽的,只是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他像年輕時那樣投入和狂熱呢?

所以這段44歲的回京路程,是李商隱唯一一次放鬆的旅遊。或者明日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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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過大散關時,他想到的四年前的雪吧。

“劍外從軍遠,無家可寄衣。

散關三尺雪,迴夢舊鴛機。”李商隱《悼傷後赴東蜀闢至散關遇雪》

而散關到陳倉之間,曾經有一座聖女神祠,20年前,他曾經因為恩師令狐楚的去世來過這裡。但是他當時來這裡特地登高,還為一件情事。

那個因為愛情而受盡磨難的道家姑姑,當時傳言她被雪藏不能和李商隱見面,曾經風聞是安置在這裡。他那時想看到她,那是他無助青春時代的愛人和靈魂伴侶。但是她不在,她似乎沒來過,但似乎在這裡,因為這裡和玉陽山何其相似。

這一說,彈指二十年。沒有人知道他對她的愛,是怎樣的一種感情,那是雪中的火,熱烈聖潔而蒼涼。連同這座山,都有了歲月和情感的神光。

也就無人知道,他比步步登上這座山時,是怎樣的虔誠。那是對自己青春或者一生的憑弔。

李商隱的歲月名詩三首,水去雲回,春露如冰

此是初春,山上的雲氣比山下更為壯觀,如夢如幻,時而飄飛起濛濛細雨。

“白石巖扉碧蘚滋,上清淪謫得歸遲。

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

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

玉郎會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重過聖女祠》

這寂靜的白色的石門,煙雨滋生著苔蘚,是誰鎖在這裡一生?是那個仙女吧。這如夢如幻的春雨,若有若無的風,是你修行的地方,二十年前如此,現在如此,也許將來如此。

我不清楚你現在是在哪座山裡,然而哪座山都彷彿是你的住處,只是這樣的幽涼,幽涼如同現在的我。

我曾經和你在同樣的山上相逢,我曾問過,前生我們是誰,在哪裡?你說,前輩子你是東方朔,我是王母娘娘身邊的侍女。

往事是這樣清晰的顯現,他的年輕,她的笑奤。

他到底一生沒有放下過她。如果有來生,他們是怎樣的相逢?

現實中,他多少知道她在哪裡,作為公主的陪侍,沒有人身自由,他們的愛情曾經滿城風雨,但是年輕的修道的公主和侍女怎麼不會被人追慕?她被雪藏時,他痛不欲生,後來在京城裡雜在客席中見過,然後她被安置到某一個道觀,她的一生唯一能夠做主的,就是不嫁給任何人,就像他一生能做主的只有思念吧。

他老了,想必她也如此。她和他有一樣的倔強,在任何一個寺廟,倔強的看著滿天春雨。

他們此生互相愛慕必又互相辜負,心有靈犀卻不能言語。

他登上了最高的山。

李商隱的歲月名詩三首,水去雲回,春露如冰

“從來系日乏長繩,水去雲回恨不勝。

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於冰。”李商隱《偈山》

山上的雲雨驟然開出一線太陽的光,隨著太陽西斜不斷繚繞的是水去雲回的煙雲。

李商隱一生都在趕路,生在晚唐,家境落魄,他不用力怎麼可以,那被寒苦如同鞭子抽打的人生,他比別人更努力,更想抓住和珍惜機會,比別人更加看重感情,但是一生用盡了折騰,不過如此,還失去了,他從來就沒有好好溫慰的時光。

父親死了,令狐楚死了,母親死了,愛人萼綠華今生無緣,妻子死了,朋友盧獻卿死了,所有他真心愛著期待長久的人,都走了,生命原來是一場又一場在有限期時光中的告別。

他的也快了吧。

我是多麼期待永恆啊,可是隻看見滄海如滴漏,時光蒸發成無盡的水盡雲回,只剩下不多的碧玉一樣的一杯還在漏掉的茶水。

冷於冰。

那是他自己生命最後的色彩和密度。那也是所有人的吧。如是人生。

李商隱並不悲觀。他只是冷峻和深刻。

李商隱的歲月名詩三首,水去雲回,春露如冰

李商隱準備出家,但是柳仲郢花了心思給他謀取了一個鹽推官的肥缺,對於尚有兒女的他,錢是給孩子們最大的保障,他在這個職位上堅持了兩年。然後扶柩回鄉。

李商隱死在四十六歲。他所有的心願都欠一點,欠一顆釦子的距離,比如出家。

正是這種未完的姿態構建了李商隱一生殘缺卻又大氣悲傷的美,他一生有情。

雖然我知道他一生只是要一點實在的安穩和溫暖。

初衣勝雪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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