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王小波《紅拂夜奔》：已經超越有趣這個標準

《紅拂夜奔》這本書從扉頁到序言反覆出現的詞是“有趣”，起初這兩個字並沒給我留下什麼印象，或者說產生某種期待，因為它已經被濫用了。不止有趣，很多東西都是這樣，大眾化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件令人難過的事，會把一種事物原本的面目潛移默化地扭曲掉，像注水過度的豬肉，區別在於這裡水是光明正大、廣而告之地注進去的。但這種成見其實毫無必要，畢竟成書在近三十年前，那會兒世上還沒有我，更別提被我誤會的有趣。

我還算是挺雅俗共賞甚至樂於接受獵奇口味的一個人，看這書也時常感到怪誕而發笑。沒有傳統小說那樣清晰的故事框架和鮮明的人物塑造，取而代之是大肆張揚的想象力，極盡詳細而不厭其煩的接地氣的描寫，雖然有時何止接地氣可以說是接地府了，比如虯髯公嚼麻鞋那一段：“剛開始嚼時，新麻苦得要命，綠色的口水從虯髯公嘴角流出來，使他看上去像一隻吐綠水的槐蠶。碩大的鞋坯子把他的腮幫子撐到透明，透過去可以看見鞋底，整個臉都變了形，好像一個吹脹的牛尿脬。”讀到這種描寫總會自然而然地腦補畫面，所謂獵奇心理可見一斑。

其實在看書之前我對王小波本人瞭解甚是潦草，自此勾起興趣才仔細看過生平和採訪。瞭解到他精通程式設計又喜歡做高數題，看書時隱約的怪異感終於消失：前面提到書裡行文不拘形式架構，天馬行空又自言自語一般，很是散漫但散漫是有意為之的散漫，不會令人不知所云，這就需要強大的邏輯，和文學創作中感性的一面無關，更像程式設計師的思考方式，這也是一種成見，褒義上的。

王小波寫《紅拂夜奔》的神奇之處，於我在徹底拓寬了對文學口頭化和體裁之自由的接受能力，又不能說他的文字不美或者粗劣，反而句式上有種點到為止的、樸拙的美感，這大概是天賦使然。而他的文學師承大多來自翻譯家和外國作者，本沒必要在他的作品中找尋什麼文字上的古典美，這種關注點只是個人癖好，他為人樂道的更多還是幽默感，尤其極有諷刺意味的黑色幽默。僅僅看他的文字能讓人由衷地發笑這點，序中那句“這本書裡將要談到的是有趣”就很好地做到了，再則有趣之後還可引人細思，玩味一番趣味不減反增，實際已經超越了有趣這個標準。

看已至此，沒必要更多地解讀了，悲劇色彩的核心也好，無處不在的隱喻也罷。這樣有趣的文字還要強加上無趣的寓意，同樣也是一樁令人難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