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離合悲歡都在這頓飯裡了

在除夕這一天,你所有的快樂和悲傷都被放大了。

一年的離合悲歡都在這頓飯裡了

進了臘月,中國人醃、蒸、煮、炸,似乎就為了年三十晚上的一餐飯。但人們費盡心思地準備“吃”,卻絕不純粹是為了吃。

西美爾就在《飲食的社會學》裡指出,人之所以定時吃飯,是為了要和其他人一起吃飯。

團圓——年夜飯的終極訴求,尤其是在人和人之間高度原子化的當下,一年一度的年夜飯可以視作家庭關係的潤滑劑。因為工作,漂泊各地的候鳥回到家中,在除夕晚上,圍坐餐桌前,感受家庭生活的溫情。因此,一桌菜的背後,隱藏的不僅是原料的金貴、掌勺人技藝的高超,還流動著情感和人們的美好希冀;但一不小心,一頓年夜飯也可能變成情感的試煉場。許多本就緊張的感情,也因為年夜飯這根火藥捻,而變得一觸即燃。

有些人,因為一餐年夜飯,慰藉了一整年不安和孤獨;而有些人,因為年夜飯,加重了寂寞。年夜飯就是這樣一個同時充斥著溫情與孤獨、慾望和責任的場所,就好像人生一樣,處處充滿了矛盾。

關於“印象最深刻的一頓年夜飯”,以下是我們徵集的一些回答。

如果你也有感同身受的地方,歡迎跟我們分享。

@鞠婧禕的暖寶寶

2013年春節,我孩子剛幾個月大。我和我愛人怕回老家,孩子不適應,再生病什麼的,糾結了半天,就決定在北京過年。這是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年夜飯了。為什麼深刻呢?因為淒涼。

當時我們是在昌平霍營那邊租了一個房子,挺老的小區,房屋特別低矮。矮到什麼程度呢?就是我一米八的身高,稍微跳一下,就能夠到房頂。而且整個裝修風格又十分低沉、陰暗,傢俱是暗紅色的,燈光也暗。房東的傢俱還特別多,顯得地方很逼仄,客廳連一張餐桌都放不下。日常,我們都是在茶几上吃飯。

就是在這種環境下,我們度過了那年的除夕。晚上,做了四個還是六個菜,我想不起來了。我只記得有一個菜是清蒸鱸魚,還有一個是回鍋肉,回鍋肉還是我做的。吃完飯,哄完孩子睡覺,差不多九點多了,我們開始看春晚、包餃子。我就透過窗戶看外邊炸開的煙花,就有一種“熱鬧是人家的,我們什麼都沒有”的感覺。

一年的離合悲歡都在這頓飯裡了

@小尹

我們家以前一直是租房,直到我上初中才搬進自己家買的房子。吃第一頓年夜飯時,我爸第一次讓我和弟弟喝酒,舉起酒杯時,他說:“以後我們算是有家了。”

一年的離合悲歡都在這頓飯裡了

@鄒無非

以前吃年夜飯,總是和外婆一起吃。我小時候是個“熊孩子”,記得有一年過年,我買了擦炮去外面放,看見田裡有捲心菜,便插上去,一炮炸一個漫天飛花,一炸還炸了十多個。種田的人家聽著響聲,把我逮個正著。拎著我的衣服提起來,就抓到了他家裡。外婆知道了訊息,立馬過來送錢,才把我贖回去。外婆很疼小輩,也從不偏心,分東西給兩個孫女和外孫,總是分得很平均。氣質和性格也很特別,所以,從小到大,我都很喜歡她。

外婆出身成都的書香門第,爸爸是做橋樑工程師的,家裡還有個小廠子。條件算比較殷實,小時候,外婆上學一直有專車接送。後來,家裡破敗了。老外公去世時,外婆14歲,幾個舅公不足十歲。他們抬不動自己的爸爸,沒法讓他入土為安,只好到處磕頭求人,但大家也不太願意幫忙。一家幾乎快餓死時,還是外公提著一些爛蘿蔔、爛紅薯,接濟了他們。我從來沒想過外婆經歷過這樣跌宕的人生,直至她去世,我們看了她的日記本,才瞭解到這些。以前,我只知道她是一名鄉村教師、小學校長,毛筆字寫得好,會彈風琴,從來不會發脾氣。

寫到這裡,我的眼眶有點溼潤了。一方面是覺得震撼,一方面,又覺得有些悲涼。好希望外婆還活著,我能幫她一起悉心準備年夜飯。

一年的離合悲歡都在這頓飯裡了

@毛毛

能治好我們全家潔癖的只有爺爺做的雪菜。好吃的雪菜是“踩”出來的。每年臨近過年,爺爺就會跳進半人高的大缸,就是司馬光砸了救人的那種缸。一到過年各種大缸裡的食物都差不多吃光,正是重新填滿的時候,可以拿來釀甜酒釀,可以浸泡年糕,也可以裝著鹽水泡芥菜。不知道為什麼,踩雪菜總是安排在晚上,可能是想用夜色掩蓋雪菜的卑微出身。我沒辦法拒絕雪菜,所以每回只能盡責監督爺爺洗腳。接下來就是驗收過程。看他在院子裡,深一腳淺一腳,雪菜被踩得咕吱叫,聽起來就很好吃。老人說用腳踩的雪菜好吃,越是汗腳踩的越好吃。不知為何,我從沒懷疑過這個說法的真實性。後來離家上學工作,過年回家已經很難再監視爺爺洗腳,時間拿來一起曬太陽發呆都不夠。不過等到再次離家,爺爺總會從暗不見底的缸裡掏出一握雪菜,切碎,加毛豆子爆香,分裝成小袋,每次熱上一小碟,配粥一大碗。我沒有再親眼見過他踩雪菜,一吃那個味兒,確信他有認真洗腳,用力踩。

@浩子

我爸兄弟四人,不知從哪年開始,約定每年初一中午,在其中一家舉行家族聚 餐。我大伯經營小飯店,伯母手藝可以,輪到她們時,都是在家裡吃。我媽廚藝欠佳,搞不定一大家子人的飲食,一般是在飯店訂幾桌。我三叔的女婿善廚,他愛在家張羅。我小叔一家三口,不習慣做飯,也是在外湊合。不管在哪吃,這次聚餐都是散落各地的一家人,一年裡唯一的團聚時刻。聚餐從上午10點多開始,持續到下午甚至晚上。透過這場聚餐,我們完成所有資訊交換:親戚的八卦、婆媳問題,彼此的學習、工作、家庭情況,下一代的餵養、教育等等。堂兄妹們吃完後結伴溜達,或者找地方開第二局,親密得彷彿那些分離並不存在。一年一年這麼過去,我奶奶去世,飯桌上少一人。小堂妹結婚,又多一人,大堂妹生二胎,人口繼續增加。2019年我爺爺去世,小堂妹又生子……好像一個家族的新陳代謝都集中展現在一張餐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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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山西人,老公是安徽的。結婚後,我也常去安徽過年,但每年除夕都會哭。沒辦法,只能換位思考,你愛一個人就要考慮他的感受,那是他的家鄉。我們也會去山西過年,我想我老公也不是很情願,那又不是他的故鄉,也沒有他的兒時回憶。只能說互相遷就,互相適應吧。

@何大齊

我是一個老北京,過了年,就81歲了。以前的老北京一般人家,生活是很清苦的。物質貧乏,平時能吃一頓炸醬麵就是美食大餐了。正如老舍先生寫的話劇《茶館》中王掌櫃說的“要有炸醬麵的話,我還能吃三大碗呢……”現在的年輕人真不能理解 ,這炸醬麵有什麼好吃的。那時主要因為百姓都窮啊!但是,每到農曆臘月,人們就會把一年省吃儉用下來的一點積蓄,拿出來奢侈一下,把年夜飯儘可能地準備豐盛一些,讓全家高高興興地過個團圓年。這已經成了百姓的生活習慣,成了民俗民風了。

我記得小時候大人在這時除了家禽,還買些山雞、野兔,這些都是冬閒郊外農民打獵所獲的。買回來要自己開膛、拔毛,收拾起來很費事,但為了吃個新鮮,為年夜飯添些珍饈,辛苦也是樂此不疲了。

年夜飯有兩樣不可少的,一是要有一條大鯉魚或鰱魚,為的是取個吉利“連年有餘”,盼望來年日子好過一些;二是要有“四喜丸子”。這是把豬肉肥瘦搭配剁成肉餡,加上各種作料攪拌,用雙手團成大個丸子,先炸,然後和豬肉一起燉或蒸,上桌時大碗裡擺四個,取“福、祿、壽、禧”之意。另外要蒸很多發麵饅頭,取其“發”字,象徵“發財”之意。

飯菜要多做,因為從初一到初五,有很多禁忌。如不能用生米做飯,因為一做飯就必有蒸、炒,這正與“爭吵”諧音,怕新年家中不和諧。所以做夠五天全家的飯食,那時冬天很冷,住的都是平房,放門口大缸裡蓋上或放窗臺上,那是天然大冰箱。

一年的離合悲歡都在這頓飯裡了

年前還要買水果、年糕、上供用的蜜供,準備拜年用的點心匣子,還有除夕熬夜吃的零食,主要是“雜拌兒”。這也分粗細兩種,細雜拌兒就是什錦果脯,粗雜拌兒是由花生粘、核桃粘、雜色糖、豌豆、葵瓜子、倭瓜子、榛子、金糕條等十餘種摻合在一起出售,很受孩子們歡迎。

這一切都要在除夕前備齊,初一閉市,就沒地方買東西了,真是“雞鴨魚肉與豬頭,集市釆購情意稠。闔家團聚除夕夜,人旺食美樂悠悠”。

@哎呦喂

年夜飯在我們家的地位很重,我媽進入臘月,就開始準備,醃辣椒醬、做蛋餃、糯米餅等。我媽堅決不會在這一天讓我們去飯店吃,因為她覺得那些都是商品。她做東西是很匠心的,比如,辣椒醬裡的辣椒,她不會去攪碎機打,而是用手工剁,因為這樣大小不一,吃到嘴裡才有一粒一粒的感覺。煲湯或者煮雞,她會用炭火煲,而不會用高壓鍋。做蛋餃,也有很多講究,有些勺子適合,有些勺子不適合,工具這些東西,她也一定要精心挑選的。

我們家表達感情,還是非常內斂的,可能中國人都這樣。很多話,你在平時說,會覺得“咦”,渾身起雞皮疙瘩。但在吃年夜飯的時候說,就比較自然了,好說出口了。

去年,吃年夜飯時,我媽就祝我學業進步,讓我趕緊定下來,說“你定下來,媽媽心就定了”, 因為我研究生快畢業了,她比較擔心我工作的事情。吃了一點小酒,也會開一些玩笑,我媽還會說“你爸爸現在只聽你的,一點都不聽我的了”,看似是說給我的,其實是說給我爸聽的。算是他們那一代人的撒嬌方式吧。

一年的離合悲歡都在這頓飯裡了

@英英

2018年春節,我可能終身難忘。那時,我家孩子剛出生十幾天,因為是極早產,一出生,我連面都沒見著,就直接送保溫箱,插呼吸機,插胃管。我能做的就是每隔三個小時擠一次奶,由家人每天送到醫院去。過年時,外地的至親也都來北京陪我。說是來看孩子,可是孩子在重症監護,誰也看不到。

我也希望大家能開心點,特意買了一整套全新的餐具,還在家裡的牆上、門上、玻璃上貼滿了年畫,希望討個好彩頭。但真的無法高興,所以那年的合影裡,我一張都沒加入。那一年,我也特別討厭放煙花,因為我在想獨自待在保溫箱裡的孩子會不會被嚇到啊——雖然那時我還不確定他能不能聽見,醫生說了太多可能的後遺症了。不過,還好苦難都已經過去了,孩子現在健康可愛。

@小於

去年,年三十晚上,我和我爸打架。年夜飯桌上,我爸打了我,我摔了一個碗。我記得當晚的具體情況是這樣的,我爸在房間裡玩直播,我喊他吃飯,好幾次,都不過來。最後,好不容易過來吃飯了,我媽趕緊拉座位讓他坐,他直接就坐下了。吃飯中間是我媽用筷子不小心碰到他衣服了,還是怎麼著,他沒好氣地說了我媽一句,我就非常不爽。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美好心願,是希望全家人在這一天,能夠好好坐下來吃一頓團圓飯的。畢竟我在外面工作,一年只聚這麼一次。

我爸是一個挺自我的人,比較活在自己的世界。很多時候,會忽略家庭。之前,我對他的不滿有很多累積,而在年三十的飯桌上,他對我媽的態度,像一個導火線一樣,完全引爆了我。我就說了他一句,但我不記得我當時說了什麼,後來,還把碗摔了。我爸就跳腳了,要打我。

我當時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特別憋悶,立刻就需要一個釋放的出口。於是,我衝出家門,跑步去了。那天我順著一條小道,一邊跑,一邊流眼淚。春節期間,天兒還挺冷的,眼淚淌下來,風再一吹,臉刺疼。最好氣的是,一路上,還有很多人放煙花,你就聽那個“嘭嘭嘭……”的聲音,特別心煩。我失眠了大半夜吧,剛開始,委屈的情緒佔主導,就一直哭,覺得自己特別倒黴,是個“小可憐”;後來開始冷笑,覺得自己太異想天開,幻想一頓飯能給自己帶來一個家庭美滿的幻象;再後來,就開始反思。我是不是太自私,綁架人家去扮演一個“好父親”。他作為一個個體,也有他的自由,不是嗎?

之後一整年,我都不太知道該怎麼和我爸相處。後來,我爸給我道歉了,今年也許能好好吃頓年夜飯吧,新的一年還是應該保持美好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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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cho

我上初中時,我哥哥不想參加中考,想輟學,氣得我爸打了他一頓,扔了他兩百塊錢,讓他“滾”。我哥哥拾起來錢,就坐火車去上海的一家廠子裡當學徒了。那時候,手機都不是太普及,我們有兩年都聯絡不上他。有一年吃年夜飯,我爸就看著一桌子菜發愁,說“一家四口的桌子,少了一角”。我夾一口菜,他說一句“唉,不知道你哥哥在外面吃不吃得上哦”, 夾一口,他說一句……那頓飯,我是餓著肚子,離開餐桌的。

@靜怡

2017年春節,我還在英國留學。除夕晚上,我和另外三個朋友,四個人做了10個菜,一邊吃,一邊用電腦看春晚直播。我們仔仔細細地看完了整場春晚,甚至連滾動字幕都不放過。儘管小品超級難看,配色特別紅綠燈,但聽到向海外問好,就很嗨。當國外各大使館“向祖國人民拜年”的滾動字幕劃過的時候,我還特意拍了下來。現在,這張照片還在我的手機裡儲存著。

我準備了兩道菜——叉燒和蒜蓉排骨,朋友做了冬陰功、芝士球等。還有水餃,記得當時中超的中國水餃都賣完了,我們還是用韓國煎餃代替的。因為背井離鄉,在除夕這一天,你所有的快樂、悲傷都會被放大。大概中午的時候,國內的朋友就給我連線看了煙花。廣東人特別講究意頭,當天我爸媽還特意給我買了一盆綠植,澆了水,旁邊擺了一個大紅包,拍照片發給了我。現在回望,這些都變得很特別。那年春晚裡,有個小品是講姥姥的,我們其中一個朋友看到後,當場眼眶就紅了。我們並沒有刻意安慰他,大家都沒說話,因為都懂,都在自己的情緒裡,頂多遞個紙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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