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的這首山水詩,引經據典懷古傷今,背後藏著一段真實歷史
“羊公碑字在,讀罷淚沾襟”是唐朝詩人孟浩然廣為人知的一聯詩。這首《與諸子登峴山》詩中,“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也被眾口傳誦,其實都是因為詩人登峴山懷念羊公而生髮的無限感慨。
詩中的這個羊公,就是西晉著名政治家、軍事家羊祜。後人熟悉的羊陸之交、墮淚碑,都和他有關。
他的父親是曹魏時上黨太守羊衜,他的母親蔡貞姬,是漢末大儒蔡邕之女。漢末著名才女蔡文姬,是他的姨母。
還有人認為,這蔡邕只有一女,這個蔡貞姬就是蔡文姬,那麼,也不排除文姬歸漢後,先嫁董祀,後又再嫁羊衜的可能。
羊祜十二歲喪父,十五歲喪母。由叔叔羊耽撫養長大,他對待叔叔,亦恭謹如父。
出身名門世家的羊祜,博學多才,長於論辯,人又長得帥。高挑的身材,俊美的臉龐,人見人愛,很快就被曹魏名將夏侯霸看中,主動將女兒嫁給了他。
羊祜身處三國時期的魏國,當時魏明帝曹叡已經去世,繼位的曹芳年僅八歲。朝政大權被大將曹爽和太尉司馬懿兩大集團把持,而真正的朝政實權則被曹爽牢牢掌控,所以當時的朝中官員,大都選擇站隊到曹爽這邊。
此時,高瞻遠矚、獨具慧眼的羊祜,卻斷定曹爽不是總愛裝病的司馬懿對手,所以他主動選擇遊離於兩大集團之外,不站隊不結盟不表態。
後來事態的發展一如羊祜所料。
正始十年,司馬懿發動政變,誅殺曹爽,順利拿下軍政大權。政變之後,曹爽集團的嘍囉們,被大肆屠戮,連羊祜的岳父夏侯霸,為避免被殺,也被迫投降了蜀國。
羊祜卻因為自始至終沒有站隊,姐姐又是司馬懿之子司馬師之妻,因而倖免於難。
自司馬懿發動政變後,曹魏王朝就開始陷入長達數十年之久的血腥宮鬥泥淖。
先是曹芳帝位被廢,改立曹髦為帝,然後是文才武略的曹髦不滿於司馬氏專權,於甘露五年,率軍討伐司馬昭,最終卻被太子舍人成濟所弒,年僅十九歲。
曹髦死後,司馬昭立傀儡皇帝曹奐為帝,是為魏元帝。
五年後,司馬昭病逝,曹奐被逼禪位給司馬炎,是為晉元帝。曹魏滅亡。
而其時正在皇宮任中領軍之職的羊祜,因統領御林軍,對西晉新朝有扶立之功,被封中軍將軍,順利加官進爵。
艱難走出數十年宮廷內鬥噩夢的羊祜,對這西晉天下,終於有了一種大局定矣的安全感。這一年,他已經45歲了。
已屆知天命之年的羊祜,猶有為國建功立業之心。
當時蜀國已亡,素有吞吳之志的司馬炎,在稱帝后,更是積極籌劃滅吳統一全國的千秋大業。
泰始五年,羊祜調任荊州諸軍都督,全權負責備戰伐吳事宜。
當時的荊州,是西晉和孫吳邊界線最長的地區,所以滅吳之戰,荊州是重要的戰略要地。
羊祜任職荊州的泰始八年,就與孫吳打了一場硬仗:西陵之戰。
這一年,吳國西陵守將步闡投降了西晉,吳國派大將陸抗去討伐步闡,攻打西陵城。西晉遂派楊肇、羊祜等人率軍馳援步闡。
兩軍對陣時,還未正式開打,吳國一個叫俞讚的人,就投降了楊肇,然後又將吳國軍事機密洩露給楊肇。
這個軍事機密就是吳軍排兵佈陣打仗時的防守軟肋所在。這楊肇聽後依計而行,哪知陸抗早預知軍事機密被洩露,於是連夜將孫吳精兵悍將全部派駐到原先的防守薄弱之地。後面的結果可想而知,西晉大敗。陸抗順利攻陷西陵城,並將叛將步闡誅滅三族。
經此一戰後的羊祜,認識到孫吳政權雖已是日薄西山,卻因為有陸抗這樣的大將,滅吳的時機還不成熟。於是羊祜在荊州開始由攻轉守,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荊州的經濟文化建設上。
他在荊州開始興辦學校,教化百姓,又帶領軍隊墾田種糧。後來儲備的糧食可用十年之久。
同時他又在荊州積極延攬當地人才,持續推進各種民主改革,又以懷柔、攻心之策感化敵人,結果導致吳人來降者不絕如縷。
這招不戰而屈人之兵,實在是高,最後連孫吳守將陸抗都被感化了,還給後人留下一段羊陸之交的佳話。
有一次陸抗生病了,羊祜派人給他送藥,陸抗二話沒說當即就服下了,一眾屬下擔心的不得了,這陸抗義正詞嚴道:羊祜豈鴆人者!
又有一次,有部下在荊州邊界抓到兩個吳國將軍的孩子,羊祜知道後,馬上命人將孩子送還。
後來,吳將夏詳、邵頡率部歸降時,那兩個孩子的父親也率部一起歸降。
吳將鄧香進犯夏口,羊祜派人將他活捉,旋又將其放回,簡直有諸葛孔明之風。後來這鄧香亦如孟獲一般,率部歸降西晉。
因為有了羊祜、陸抗這一對好基友的惺惺相惜,所以晉吳兩國的荊州邊界地區,長達數年之久,和平安寧,百姓安居樂業。
兩地百姓對羊祜無不感恩戴德,都尊稱他為羊公。畢竟,對於普通民眾而言,他們想要的不過是,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當然,除了一味修好,和平共處,羊祜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和使命。
他巧用計謀,使吳國撤掉了對襄陽威脅最大的石城駐軍,又下令禁止拆毀舊官署,以節約開支。他還力排眾議,任用有爭議的王浚監益州諸軍事,加龍驤將軍,又命他秘密修造戰船,為順流伐吳作準備。
在後來的滅吳戰爭中,王浚統率的益州水軍,成為首先攻陷建鄴,生擒孫皓的主力軍。
回頭再說吳國在孫皓稱帝后,荒淫殘暴,胡作非為。陸抗深為憂慮,多次上書陳守邊禦敵之策,勸施仁政,孫皓均置若罔聞。
鳳凰三年秋,滿懷一腔憂憤、報國無門的陸抗病逝。
陸抗去世後,羊祜認為伐吳的時機已經成熟,於是立即上疏晉武帝請求伐吳。
奏疏得到了晉武帝的肯定和支援,沒想到卻遭到朝中以賈充為首的一干權臣的強烈反對,他們認為當時西北地區的鮮卑還未平定,不應該兩線作戰。
正這時,又恰逢西晉軍隊在秦、涼等地作戰失利,羊祜的伐吳倡議,因之遭到朝中更多人的反對。
只有度支尚書杜預、中書令張華等少數幾個大臣表示支援。於是伐吳壯舉就這麼無限期擱置下來。
羊祜數年殫精竭慮,夙興夜寐、嘔心瀝血,如今天隨人願,終於等來這天時地利人和,卻壯志難酬。
他內心悲涼,喟然長嘆道:天下不如意,恆十居七八,故有當斷不斷。天與不取,豈非更事者恨於後時哉!
為排遣憂思,性喜山水的他,常常登臨襄陽境內的峴山。
面對山川美景,念及功業未成,老又將至,他又不禁慨然嘆息道: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來賢達勝士,登此遠望,如我與卿者多矣!皆湮滅無聞,使人悲傷。如百歲後有知,魂魄猶應登此也 。
這一年,羊祜57歲了。
人言憂思傷人,第二年的咸寧四年八月,羊祜身染重病,請求返回洛陽。
正這時,在宮中的姐姐羊後又患病去世。一向姐弟情深,又逢此失意重病的羊祜,腸斷心碎,以致入朝拜見晉武帝時,已不能下地行走,只得乘輦車上殿。
然而重病中的羊祜,仍不忘再次向武帝陳述伐吳主張。
看著病中憔悴枯槁的羊祜,心心念念依然是伐吳大業,晉武帝不覺動了惻隱之心,於是毅然下詔,讓羊祜帶病伐吳。
可是此時身染沉痾的羊祜,拖著這殘年病軀,早已如風中殘燭。自知再不能殺敵報國的他,最後向晉武帝推薦了杜預代替自己。
這年十一月,羊祜病逝,時年58歲。
那一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冷。正是大寒時節,天地皆白,萬民慟哭。
晉武帝親著喪服撫棺痛哭,悲傷的淚水流到他的鬢須上,竟都結成了冰。
荊州一帶百姓,驚聞羊祜去世噩耗,為之罷市痛哭。街巷處處,哭聲震天。連吳國守邊將士念及羊公仁義,也為之悄然落淚。
羊祜死後兩年,杜預按照羊祜生前的軍事部署,一舉滅吳,完成了統一大業。
當滿朝文武舉杯慶賀時,晉武帝卻流淚言道:此羊太傅之功也!
皇上沒有忘了他,百姓更沒有忘了他。
羊祜去世後,襄陽百姓在他生前最愛遊玩的峴山為他建廟立碑,歲時祭拜。
百姓感念羊祜勤政愛民,每每登臨此山,睹碑生情,望碑流淚。
對其有推舉提攜之恩的伐吳統帥杜預因此稱此碑為墮淚碑,後人遂用望碑墮淚喻指死者生前德高望重。
這也是孟浩然“羊公碑字在,讀罷淚沾襟”詩句中歷史典故的由來。
伐吳大業壯志未酬身先死,想望中的勒石之功,在殘年餘輝中化為泡影。
那一刻,年老力衰重病纏身的羊祜,內心無比蒼涼落寞。
他以為這一世未能為國建功立業,就一定會湮滅無聞,使人悲傷,卻不知,以仁義之師,把百姓福祉始終放在心上的他,早已在萬民心中樹起了一座巍峨豐碑,萬世昭昭,屹立不倒!
作者:午夢堂主,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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