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想起幾句關於春雨的古詩

文|江徐

是日雨水,春光灩灩,未見春雨,照舊想起幾句關於雨、關於春雨的古詩。凡心皆苦,若有一兩句心儀的詩,安放心頭,就像含著一塊糖。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春雨總是小小的,且輕輕柔柔,韓愈用了“潤如酥”這樣一個通感的比方。同樣用到“潤”字,杜甫卻將春雨比作“貴如油”。

許是天災人禍使其生存多艱,古人對天賜的萬物格外產生珍惜之意。其實,春雨不僅僅在價值上精貴如油,在形態上同樣潤滑如油。這是我從某個不經意的過往流年的瞬間,獲得的感受。

多年前住過一個小區,門口有一塊大石頭,石頭上題了兩句詩,正是“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彼時從它身旁經過,我駐足,詩句是豎排的,逐字默唸下去,外面恰好春雨綿綿,心裡即刻感到被滋潤。

生活的諸多微妙之處,當時不知不覺,之後回想起,卻有些波光粼粼。尋常時節,總把美意藏在背後。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王維寫下這首詩,源自送友人出關時的情義。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雨天,最適合營造離別時淡淡的憂傷氣氛。

西北古城,給人感覺灰撲撲的,而且明寫了“輕塵”,但這聯詩給我的印象卻是乾淨。這種乾淨,是在鄉野的陰天,門廳灑掃後的安靜與等待著什麼的虛空。

我們吃東西,品咂一番,講究口感,穿衣服,摸一摸,講究質感。默唸一句、一首詩,講究美感。這種稱之為美的感覺,更適合心領意會,不宜言表與解釋。一經解釋,原先的美感便遭拆解。

有一次,我在簷下等待兩隻流浪狗的出現。下起雨來,恰逢小學生放學,他們從小區北門進來,三三兩兩,零零落落,紅的綠的一陣小巧的歡鬧。過後,又回到之前的安靜與幾分期待。狗遲遲未來。廣場中間散落樹葉,不十分清爽,面前幾棵香樟,樹下堆積厚厚的葉子,果子一粒兩粒心不在焉地掉落。即將立春,空氣中有幾分料峭。

在這樣的情境下,“渭城朝雨浥輕塵”,以及它所帶來的乾淨的意味,來到我的念頭當中。不是我想起它,是它主動閃現我的念頭中。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每次想起這聯詩,生總有對聽雨、賣花這種生活方式的欽羨。那時,陸游在離家鄉不太遠的他鄉。他的一生,反反覆覆的歸去來兮,上下求索而不得,他的心,恐怕成為歲月的浪子。

瓦屋紙窗,深夜聽雨。不知詩人聽了一夜的春雨,是何種形態?我倒想起某個早晨,人迷迷糊糊還沒醒透,聽見外面雨聲嗶嗶啵啵,那聲響,讓我想起鍋裡翻滾熬煮著的米粥,鍋下燃燒爆裂的柴火。

因之,越發想進幼年深處。早晨醒來賴在床上,沒有雞鳴狗吠,卻傳來不誰家的山羊咩咩叫喚。總有歲月悠遠之感。

杏花開在雨天才有韻味。雨後,江南小巷,不見人影但聞人聲,那是賣杏花的吆喝聲。這情形,誰在現實生活中瞧見過?

好些年前,我在上海南京路,看到一位老太太端著竹篾,裡面擺放白蘭花,花蒂處穿著鉛絲,五角一朵。她自己胸前就彆著一朵。人來人往,並沒有人買這種素雅的花裝飾自己。

那個地段,過於繁華喧囂,不管賣什麼花,都不會有那份應有的意蘊。

明月清風,一人可賞,杏花春雨,宜在陋巷。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船,在畫中,人,在船上。區區十字,輕描淡寫地勾勒出一幅江南山水畫卷,逐字逐句徐徐展開。

那個時候,盛唐氣數散盡,韋莊像一粒塵埃,飄來蕩去了一生,落定在蜀地。

日暮鄉關,寄居異地,他想起年輕時歷經的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想起曾在江南度過的好時光。

春天裡,江水碧清,風煙俱淨。且偷得浮生半日,登上畫船,枕著綿綿春雨,似夢似眠。欸乃聲聲,流水汩汩,眼前既如此美景,不妨將國仇家恨辜負的政治理性拋卻腦後吧。

韋莊所棲的畫船外的春雨,讓他聽的,是忘憂的空靈,是無我的輕盈。當詩人想起這場春雨,因為加入了個人的記憶與時代的歷史,空靈與輕盈背後,多了一層沉鬱與厚重。

拋開詩人的創作背景,獨立開來看這兩句——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乾淨,清幽,逍遙,自在,猶如神仙。

一隻菜,有多種做法。一首詩,也有不同的讀法。從某種意義上看,古詩是簡化的散文和小說,詩句本身幾十字,形同河面演漾的春雨的波痕,更多內容在靜水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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