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為過客,何時做歸人?

“一上高城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

臨窗遠眺,看山雨欲來風滿樓,青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勢。卻想起唐人許渾的《咸陽城西樓晚眺》,無端勾起了故土情結。

細細想來,我只是一個過客,與故鄉從未真正相親過。數載童年歡樂,與一磚一瓦似乎有著無盡的纏綿,卻到底是不諳世事,不懂它們的深情。

如今,縱是柔情萬千,思念斷腸,終是山水迢遞,再難相見。

曾經為過客,何時做歸人?

故鄉於我,是永恆的牽掛。曾經一心只想為過客,千帆過盡,又能否再做迴歸人。

白落梅曾說:

如若愛帶來的是無盡的期盼和牽念,莫如從不曾擁有。

有時,我也如此決絕地想過,如若從來不曾在故鄉歡度過歲月,從來不曾得過姨媽的千恩萬寵,現在自不必有寸斷肝腸的思念。

而我到底不是落梅風骨的女子,我貪戀紅塵風景,貪戀紅塵情長,做不到落落胸襟,做不到春風佐酒,梅花為妻的風雅灑脫。

我常說,若非紅塵有情,何以困住芸芸眾生。我亦甘願困於紅塵情網中,坐以待斃。

青山綠水常在,萬年不改,世間人事更迭千年。

姨媽長眠於青山懷中,自此與山花草木做了鄰居,也同清風明月往來。不必再停留世間承擔歲月摧殘,不必再承受病痛磨難,與青山綠水一同萬古不朽,於她,也是一種幸福。

曾經為過客,何時做歸人?

青山不曾寂寞,綠水也不曾孤單,它們矗立千萬年,看盡人世滄海桑田,目送多少人情物意散成雲煙,又接納了多少魂魄皈依滄海。

不知青山綠水縈繞的小山村裡,又演繹著怎樣的故事。只怕再也無人知曉,我曾到過那裡,做過深情的過客,亦是一個涼薄的蕩子。

山中歲序清寧,一日可抵浮世千年。

農戶人家,無災無難,便是平和安穩。農忙歸來,端上一碗米飯,三五一群聚於樹下,咀嚼著生活的煙火,談論著世間蜚短流長。

歲序的靜美,在那一地樹蔭裡漫延;生活的安穩,在手中的碗裡堆砌。世間再沒有什麼可以代替一盞煙火的寧靜,也無可代替。

遠去的歲月,是一本舊光陰寫下的詩集,字字深情,卻不是人人能看懂。

而今的山村,樓臺亭榭取代了青磚黛瓦,阡陌再無人帶月荷鋤。年輕一代將青春交付給了城市,留下的是老弱婦孺,孤獨地守著山村,與青山綠水為伴。

幾經風雨飄零的老屋,也隨著姨媽的離去,與逝去的歲月一同沉寂。鏽跡斑駁的銅鎖,將童年光陰,連同姨媽的一生,鎖進了門裡。

午夜的夢場裡,我一次次推開了老屋的門,門後,是年輕的姨媽搖扇驅蚊,還有熟睡的我,枕夢尋芳菲。

曾經不以為然的光陰,竟成歲月畫冊裡最美的裝幀。

時光如鏡,看到的只有曾為過客的自己。紅塵風光無際,我是貪戀紅塵的蕩子,亦是戲文裡的青衣。昨日停泊煙水長巷,今日駐留柳岸人家,未知明日又會流落何處天涯。

曾經為過客,何時做歸人?

燃一爐艾草香,夢裡夢外便有了姨媽的味道,有了故鄉八月的芬芳,我仍是當年追流螢、尋花蝶的小小女孩,閒穿田園,陶然忘機。

歲月無情,可以將人拋至時光彼岸,也可以收回曾經賜予的恩寵;卻無法將記憶擱淺,也無法將所有的快樂悉數買斷。

故鄉的風,故鄉的雲,無一不在記憶的天空無序飄蕩。

那些憶起便覺溫暖的人情風物,無一不在午夜夢場裡上演流金歲月的疊翠琉璃。多少年,我仍喜歡獨飲秋風,捻一縷秋思,聽《遙遠的思念》叩響塵封的門扉,淺唱低吟關於故鄉的某某句。

若有一日,我厭倦了紅塵漂泊,想要放下行囊迴歸故里,小山村是否還能將我溫柔收留?會否有“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相逢?

春風何時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繁蕪現世,悠長的路看不到盡頭,何時,可以為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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