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克拉多剋夫人》:女人就像小雞,她咯咯亂叫時,別理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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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多剋夫人》這本書不厚,三百多頁,是毛姆早期的作品,書中那些大篇幅的風景描寫,以及用了許多修飾詞的語言風格,我的確不太喜歡,但這並不影響我對這本書的故事以及所有書中人物的喜愛。

伯莎是一個沒落的大家族的小姐,愛上了自己家的佃農愛德華,這種愛情當然會遭到反對,她的監護人拉姆塞醫生,牧師的妹妹格洛弗小姐,還有可以想見的鄰居、朋友們的非議。

但是伯莎不在乎,她有錢、父母雙亡、貌美如花、遍歷歐洲且性格獨立,有自己的主見,她不需要任何人干涉自己的人生。

所以她義無反顧的嫁了,婚後很長時間內她愛自己的丈夫,愛的如痴如醉,在他面前,她簡直像一個忠心的奴僕。她把自己的農場放手交給他去管理,告訴他,他不僅是她本人的絕對主宰,也是所有世俗財產的絕對支配人。

很快他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甚至連當初反對他們婚姻的拉姆塞醫生和格洛弗小姐都承認自己錯了,他們說“伯莎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丈夫了,他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好人”。

而生活的荒謬之處就在這裡了,當所有人都不看好愛德華的時候,伯莎全心全意的愛著,可當所有人都認可了愛德華之後,她卻一點點看清了愛德華的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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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他當然是一個好人,誠實正直、品性端正、身體強壯,他脾氣溫和,有責任心,有能力,把一個原本不賺錢的農莊在極短的時間內管理的井井有條,他關心所有人,對所有人都十分熱情和善,這些好的品質,讓他在鄉下享有盛譽,所有人都覺得,伯莎能夠嫁給他,實在是三生有幸。

可我卻不得不說,與愛德華在一起的伯莎的生活,是絕望而令人窒息的。

愛德華是一個極度現實的人,他把自己的全部熱情都投入到了生活裡,他常跟伯莎說:兩個人不能老是親熱、調情,什麼事都有它合適的時間和季節。

似乎在與伯莎結婚之後,他就把愛情擱置一邊了,也或者說一開始他所謂的愛和伯莎的愛就不是一碼事。

用斯滕伯格的愛情三元論來解釋,伯莎的愛情中有著狂熱的激情,親密和承諾都是次要的,而愛德華的愛情更多的是承諾,卻少有激情與親密的成分。

她們婚後的第一次爭吵,完美了詮釋了這兩種愛情的不同之處。

愛德華由於忙於農場的事,幾乎沒多少時間陪伴伯莎,一次雨天,伯莎想讓愛德華陪陪她,但是愛德華說他要外出了,去買幾隻羊,伯莎請求他陪她一個下午,或者讓她和他一起去,但愛德華說自己不能毀約,而且外面在下雨,伯莎要一起同去,這可太傻了。

伯莎說:“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討厭總是和你分開。“

而愛德華卻回道:“但我們沒有總是分開,真見鬼,對於我來說我們似乎總是在一起。”

對伯莎而言,一天中沒有愛德華在身邊的每一分鐘都是和他分開了,都讓她思念,可是愛德華呢,覺得他們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能見面,就是一直都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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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愛德華之後,伯莎的世界變得只有愛情,她把自己從現實中抽離,投入到用理想愛情構造出的夢幻世界裡,她希望愛德華和她一起進入這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你儂我儂、熱烈相擁。

可是愛德華拒絕了,用現在的詞彙來形容,他實在是一個百分之百不解風情的人。

“有些人的思想特別實際,從來不發揮想象力:對於他們而言,人生不是吃喝玩樂,更談不上是空虛的夢境,而是一個嚴肅到可以稱得上死氣沉沉的事實”。

每次伯莎請求他的陪伴,需要他的愛的時候,他總是給她潑上一盆現實的冷水,或者是農場有工作要忙,或者是與朋友有約不能毀約,在他看來,伯莎的所有情緒都是無理取鬧,沒有理由,不需要關注。

我不願意用“自私”這樣帶著貶義色彩的詞來評價愛德華,但是不得不說,在這段婚姻裡,他是獨善其身的,他從來不去深究伯莎為何喜怒無常,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行為和態度有任何問題,他只是用對待農場那些家畜們的方式來對待她,“當她們咯咯亂叫時,你只管坐著不動,別理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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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莎難產死裡逃生,又承受了喪子之痛,身體極度虛弱,但因為愛德華曾說,如果樓下有她的陪伴將多麼快樂,她便想給愛德華一個驚喜,強撐著虛弱的身體下了樓,可是愛德華卻告訴她,他不知道她會下來,所以已經答應了兩個小姐要送她們去特坎伯利。

伯莎求他不要去,甚至跪到地上,拉著他的胳膊哀求,“你看我多麼不幸,現在你是我世界上的唯一。”可他還是說已經答應了的就不能毀約,匆匆離開了。

他永遠看不見別人心裡的痛苦,在他看來,不過是離開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只是一段轉瞬即逝的時間,它不包含任何內容,所以沒什麼痛苦可言。

但對伯莎來說,這一個小時,是包裹著巨大的深淵、難以承受的絕望、愛人的極度冷漠以及自己身心的極度痛苦的一個小時。

她要的是激情,而他只給了承諾,她把自己整顆心當做珍寶一樣奉獻給他,而他卻把它隨意丟棄,並說:不過是一塊肉,一點實際用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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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伯莎真的不愛了,她意識到自己丈夫的精神世界平庸無奇,思想狹隘,自大又愚蠢,她開始厭惡愛德華,與之相伴的是她也不再為一些瑣事吵鬧,不再要求他的陪伴,他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們相敬如賓、互不打擾。

當她的愛消失之後,他卻對婚姻感到無比滿意了,“他告訴自己,他的妻子在海外的經歷有很好的效果,讓她大為通情達理了……他撒手讓她跑個盡興,忽略她的嘶叫,現在她回家就消停了。”

這讓我想到行為主義中的強化理論,在面對伯莎的無理取鬧的時候,愛德華只需要忽略忽略永遠忽略,讓她不斷失望直至絕望,這樣她的無理取鬧就不會得到強化,久而久之她意識到自己再鬧也換不來想要的激情和關注的時候,就不會鬧了。

可他也永遠不會知道的是,在這自以為是的“馭妻術”成功的同時,他也永遠失去了一個女人對他的熱烈的愛。當然了,他從來都不需要這份愛,那對他來說只是一個讓人厭煩的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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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如果伯莎也是和愛德華一樣務實的人,他們的婚姻一定會特別幸福,相敬如賓、互相尊重,生活平靜又和諧。若是兩個人都像伯莎一樣熱烈,那麼只要彼此真心,都把對方視作唯一,大概也會成為神仙眷侶,可是一個伯莎一個愛德華,那就成了無迴應之絕境。

愛德華像一個空空的軀殼,由按照固定程式運作的一堆零件組合而成,他幾乎不會緊張、衝動、沒有激情,不發脾氣,生活規律,沒有人能真正走入他的內心,因為那裡空空如也,他也無法跟任何人建立真正的親密,就像伯莎抱怨的“你對待別人的方式,好像他是你的知心密友一樣,但他們走了沒幾分鐘,你馬上把他們拋諸腦後”。

他不會真正愛任何一個人,他看待所有人彷彿都只是一個“角色”,這個人是牧師,那個人是醫生,伯莎是妻子,他從來不會想到居然有人會有靈魂有深邃的思想,因為他自己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

我並不討厭愛德華這個人,相反我覺得能活成這樣其實很好,完全沒有想象力,完全放棄思想,只有現實的生活,這樣會讓他活的比任何人都輕鬆快活。

可是若全世界都是這樣的人,這世界又該是多麼的乏善可陳,多麼的了無生趣,再沒有創造,再沒有靈氣,人變得和動物們一種,耕作,交配,繁殖,忙碌,死亡……這是現實,這是真實,可是又多麼無意義。

我忍不住想象,那樣的世界,就像是每個人都被喪屍咬了一口,眼睛瞬間全部失去了光彩,所有人都變得沒頭沒腦只會傻乎乎行走。

可是不行啊,現實生活要過,精神的世界也要去經營創造,因為情感、激情、親密、脾氣、思想,這些東西才讓一個人有血有肉,才讓他獨一無二有別於其他人。

理想和現實不是硬幣的正反面,它們是一個進度條的兩端,大多數人都分佈在中間地帶,有的理想多一些,有的現實多一些,但總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平衡點。

一個人不能只有理想或只有現實,努力把生活過好,也留一部分精力給激情和大腦中那個幽深的世界。

只是,如果你要找物件,那最好找一個平衡點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千萬不要找到另一個極端,否則,就成為伯莎和愛德華了。

這樣的婚姻,現實中真的太多太多了:一個不停的要,另一個卻壓根沒有東西可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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