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位列24史,何以生前死後,書與作者差評如潮?

文人,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群體。回望中國數千載文明史,他們中既有著如畢資倫、楊漣、左光斗一般,玉陛之下不為折腰的英傑;亦有著屈膝之小人,道德卑微扭曲。南北朝的一位史官,便是這樣一個扭曲的文人。他憑藉一己之力,拉低了中華上下五千年來史官這一職位的道德底線,也讓史籍資料的琅環典藏蒙羞。他便是著有《魏書》的北齊官員:魏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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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青春年華

魏收字伯起,出生於南北朝。在那個上品無寒門的年代,能夠青史留名的大抵是世家大族。我們的魏收同志也不例外。魏收祖上是漢初高良侯魏無知。到了魏收的祖父魏悅這一代,魏氏家族憑藉強大的個人能力外加適合的政治聯姻,不斷做強。魏悅為朝廷擔任濟陰太守,在任期間政績斐然,受到了皇帝的嘉獎。而魏收的父親魏子建更是北魏文官系統內的高階官員。

出生在這樣的環境中,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的魏收自然也拿了神童的標準劇本。與楊廷和、張居正等人類似,魏收十五歲時就因文采出眾聲名遠揚,他七步之內便可成文,被人讚許為曹子建再世。但相比於把天賦點都點在文學,政治上近乎一竅不通的曹植;魏收不僅文化水平高,還相當聰明,懂得審時度勢,是個標準的“小機靈鬼“。魏收究竟機靈到什麼程度呢?講個故事大家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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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像

公元528年,由於北魏太后胡充華殺死了自己的親兒子,把廢立皇帝當成了p社遊戲:洛陽出現了一段時間的權力真空期。而帶兵在外的野心家爾朱榮抓住了這個時機,殺進了洛陽城。按說接下來應該就該是“新朝雅政“了,可爾朱榮先生顯然有些做過了頭。在對待舊官僚這一問題上,他的做法簡單粗暴:殺。

為了獨攬大權,爾朱先生一次性屠殺了北魏兩千名官員,史稱”河陰之變“。然而,同樣在洛陽做官的魏收卻沒有捲入這場鬥爭。政治嗅覺靈敏的他對爾朱榮的行為早有預感,於是搶先一步開溜。任他洛陽怎麼鬧,我魏收安全了就行。

暫時丟掉工作的魏收也不需要太過擔心,因為他早已名聲在外,有的是人保舉他。在北魏孝武帝時期,魏收恢復了原來的官職。孝武帝本來很欣賞魏收,想要給他升官;不過最終因為種種原因未能成行。不久後,看出中央已成為傀儡的魏收辭去了中央政府的官職,進入晉陽的高歡集團任職。

二、著書修史

高歡,北魏末年著名狠人。他是北齊政權的實際奠基者。魏收選擇了高歡作為自己的新領導,確實是一個正確的選擇。然而,高歡集團內部以鮮卑舊貴族為主。他們是北魏孝文帝漢化改革的直接受害者,作為“正黃旗“的他們自然看不上魏收這種”臭要飯的“漢人。在晉陽的魏收不斷受到嫌棄和斥責,遭到冷落,久久不能施展自己的才華。

後人分析,這段經歷可能給魏收先生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後來他的一系列違反文人道德、突破史家下限的行為也都源自於此。有鑑於高氏集團實在是不太欣賞他,魏收便想要發揮自己的特長:寫書。恰巧當時北魏剛剛分裂,高家的東魏證明自己正統性的重要方式就是修一部北魏國史。個人特長與國家需求相吻合,魏收便開始了撰寫《魏書》的準備工作。當然這期間魏收先生也有一些副業。譬如高歡的兒子高洋篡奪東魏建立北齊時,東魏皇帝的”禪讓“詔書便是魏收所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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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洋正式接手國家後,讓群臣各自陳述自己的志向,以方便自己做人事安排。問到魏收時,他說:“我願在東觀秉筆直書,早日寫出《魏書》”(也不知道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紅不紅)。高洋深知修史的重要性,便給了魏收很優厚的待遇,讓他專心在史館做好寫書工作,其他事務一概不需擔心。他對魏收說:“好好地直筆寫史,不必曲意逢迎,也不必加入主觀因素。朕支援你。”

高洋對魏收的修史工作全力支援,而魏收對此的迴應自然是——當耳邊風。魏收性格本就暴躁,加上之前鬱郁不得志的經歷影響了他的心理,造成他對一些人有很深的成見。按說有私人恩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魏收的問題在於因私廢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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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這些仇恨全部帶入了工作中,對和他有過節的人,大多隱去功勞,而花大篇幅陳述他們的過失。這其中甚至不乏誇大其詞,刻意貶低。並且在人物評價方面,魏收先生更是放飛自我,措辭堪比在今天的網路歷史圈中吵架的“二極體”們。

史官是一個神聖的職位,自“崔子弒齊君“起,秉筆直言、保持客觀一直是這個行業光榮的職業道德。在唐代之前,歷代皇帝也都尊重這一道德,對史書並無過目或修改的權力。但魏收則把史官的職業道德踩在了腳底,很大程度上辜負了高洋對他的期望和囑託。更離譜的是,魏收對自己這樣的行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魏收在史館上班的時候,時常洋洋自得地說:

“你是個什麼樣的小東西,敢同我魏收作對!我的史筆要抬舉你能讓你上天,要貶低你能讓你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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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照中高洋

魏收寫史書時候的種種行為,傳到別人耳中,自然引起了大量的不滿。這些風聲傳到了高洋耳中,高洋便命令他們去和魏收討論。這一討論不要緊,當《魏書》書稿展現在他們眼前時,大家出離憤怒了。上百人群情激憤地向高洋投訴史書的問題。公正地說,魏收的史書確實問題很大,但這上百人中也有來湊熱鬧的。就像現在的微博一樣,一旦有人風評不好,人人便都想踩上一腳。

剛開始,魏收還能耐心地給大家解答。但後來隨著來人越來越多,魏收不願意被一遍遍揭短,於是非常氣憤,啟奏朝廷說他們誣告自己。那時候的高洋已經不是早年那個頗有作為的君主了。酒精侵蝕著他的大腦。加上壓抑的瘋狂基因爆發,使得高洋晚年昏招頗多。在魏收的問題上,由於他幫助篡位的功勞,加上才學確實出眾(《魏書》雖不客觀,但在文學以及體例上創新很大)高洋選擇了護犢子,舉報者被鞭打流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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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魏書》此時已經造成了很大的負面影響,朝廷只好讓《魏書》停止發行,讓群臣們共同商議。這一放開言路可不要緊,貴族子弟也拿起了筆桿子,開始痛罵《魏書》,稱其為“穢史“。雙方論戰,混亂不堪。最終北齊高層選擇了堵塞言路。既然無法解決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終高洋一朝,這件事也就被擱置。

高洋死後,兒子高殷繼位,旋即被叔叔高演廢殺。高演作為北齊皇室中唯一的“正常人“,自然對《魏書》這攤子事也非常重視。他認為《魏書》總不能一直拖下去,於是命令魏收進一步給書做修改。這次的命令比較嚴厲,魏收不得不修改《魏書》中過於離譜的部分。

然而大家都知道,筆桿子終歸掌握在魏收手中。太離譜的事實性錯誤自然是要修改的,但在那些比較靈活的主觀項,譬如人物評價,以及史料取捨問題上,魏收自然是繼續遊走在灰色地帶。經過修改之後,高演命令《魏書》傳行。同時放開監督機制,一式兩份,任憑人們翻閱改易。一番折騰之下,我們今天看到的《魏書》終於形成。

三、歷史評價

魏收有沒有功勞?有。雖然《魏書》問題很大,但科班出身的他確實功底線上。社會生活各個領域的情況在書中都有較詳盡的交待,尤其是書志彌補了歷代史書的空白,改變了後世的著史體例。這自然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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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麼說魏收是無恥的文人呢?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因私廢公。魏收作為史官,卻肆意踐踏史官的職業道德。這使得他寫出的《魏書》在許多方面可信度不高。而後世寫的《北史》由於年代相隔,記載更為簡略。魏收擁有詳盡的史料資源,卻被他近乎無底線地加工,不少地方皆失其原貌。加上高演放開監督後,人們的刪改也往往存在主觀性。這一切使得南北朝歷史至今有大量存疑之處。

並且道德如河堤,一旦決口則很難閉合。魏收在職業道德方面開了一個很壞的頭,於是此後許多朝代修成的史書,包括廣為詬病的《明史》在內,都或多或少存在主觀傾向性。這大大阻礙了我們在文化歷史方面的傳承。正如孔子所言: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魏收自然可憐,但更可恨,也更可悲。他擁有文人的才華,卻沒有文人的風骨與靈魂,沒有那股行得端,坐得正的“浩然之氣“。誠如是,為文者,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應葆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

魏收沒有做到這一點。導致《魏書》在他生前死後都差評如潮。而他自己死後不到十年,北齊滅亡,之前因為撰寫《魏書》得罪了人,以致於死後被挖墳報復,屍骨散落墓外。作書之時,放出狠話“(我筆)舉之則使上天,按之則使入地”的魏收,自然不會想到身後乃至如此。

其人其書,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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