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繪畫尤其是花鳥類繪畫講求“形似”也無可挑剔,所從事繪畫的人,十分明白這個道理。從繪畫角度看,“花鳥”類屬於“具象”繪畫,“形似”為第一基礎,在“形似”的基礎上而能“神似”才是上等。在“花鳥”畫中所謂的“神”也包含兩層含義:第一層,從繪畫者的角度來說,“神”指的是繪畫物件的“神態”。

第二層,從觀察者、題畫詩作者的角度來看,“神”一是指“神采”,二是長期文化積澱所蘊含的“象外之旨”,如“鶴”的高逸、“雁”的高遠、鷗鷺”的閒適、梅花的“訊息”與顧影自憐等。第一層意常與繪畫技巧相關聯,第二層意常與“思想”關聯。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這也是該類題畫詩所蘊含的兩種思想傾向。所以,在如“登臨攬物”的觀察繪畫過程中,一是“形似”的具體畫面的審美感受,一是由“畫面”而達到的一種“意象”式的審美感受。簡單論述如下:

一、單純的“形似”審美。

單純的美術審美體驗,主要從畫面、技法等角度題詠。如宋徽宗的《題芙蓉錦雞圖》,該詩配合畫面,極富美感,後兩句說出了宮廷繪畫鳥類繪畫的特點之一—“比德”性質,借花鳥表達祥瑞,宣揚太平盛世。觀察流傳至今的“芙蓉錦雞”圖及黃荃等人宮廷繪畫作品來看,“形似”的影子非常明顯。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如文同的《黃筌鵲雛》,該詩短小,但用字極其準確,反映了作者觀察之仔細,“短羽”、“弱脛”都指向“雛”的狀態,這是描寫“形似”的畫面,“開口”、“仰食”,文同用兩個動詞非常“傳神”地描繪出了他觀察到的畫面的“神似”。

這是筆者所說的第一種“形似”的審美,但真正的重點還是“神似”,即“神似”或“神采”。花鳥類繪畫的“神似”進一步說就是在繪畫的過程中體現出“活”的“神似”,所以,這類題畫詩多用“動詞”,如文同的《李生畫鶴》等作品。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二、“意象”式的審美。

“意象”式審美是在觀“形”的基礎上,探討“形”外之意。中國古典詩歌以“意象”取勝,發展到宋代形成了完整的“意象”詞彙,已經完全為詩人掌握。特別是對於“詠物詩”,宋人要求要發現“物”外之趣,這從梅堯臣時期就已經得到體現。

梅堯臣有題畫詩《觀居寧蟲草》,梅堯臣該詩睹“畫”狀寫如在眼前,使我們能夠感受到畫中“草蟲”的逼真。但這不是“意象”式的審美。考察梅堯臣的詩《觀居寧草蟲》一詩形容備至,強調的是“形意兩具足”,梅堯臣此詩中的“意”應該是指的的是逼真的“神態”,是前文說的“形似”的審美。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梅在《答韓三子華、韓五持國、韓六玉汝見贈述詩》,強調的是“憤世嫉邪意,寄在草木蟲”,說作品要承緒風、騷得比興傳統,不可空言。梅在此詩中說了一個重要的前提:“因事有所激,因物興以通。”顯然,面對花鳥類繪畫明顯應該歸入到“物”的範疇,按照梅的要求,此類題畫詩應該進行“意象”式的審美。

雖然前賢、時人對“意象”的闡釋各有不同,但“意象”所包含的“比興”,應是各家都贊同的。所以,在花鳥類題畫詩的“意象”審美與詩歌理論和要求最近,也是花鳥類題畫詩所表現最多的內容。由此可見,“比興”是花鳥類題畫詩最重要的特徵。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在詩人的筆下,花草易衰藉以表達歲月易逝的傷感,“雁”、“鶴”、“鷗鷺”等都在題畫詩的表現中,含有“比興”,含有“象外之旨”。如林逋的《閔上人以鷺鷥二軸為寄因成二韻》的“虛堂隠幾時懸看,增得滄洲趣更深”,讀來頗有意味。

在花鳥類題畫詩當中,因繪畫的物件為“具象”,所以此類題畫詩對“形似”十分關注。又由於“意象”的審美和詩歌比興傳統等因素,這類題畫詩都尋求“象外之旨”。此外,介於山水、花鳥之間的一種題材為梅、竹、枯木等,因多用水墨而成,作者多以士大夫為主,間以佛道方外人士,美術史上將前者稱為“文人畫”或“墨戲”。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關於文人畫的起源界定等問題,對文人畫概括較為全面的是近代陳師曾先生。在其《中國繪畫史》一書附錄一篇文章—《文人畫之價值》,該篇文章對“文人畫”做了界定並指出文人畫的四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學問,第三才情,第四思想。”

“墨竹”唐已有之,“墨梅”則有宋始見,以釋門華光最為用力。據說墨梅、墨竹都是華光是月下觀梅悟出墨梅畫法,墨竹據說也是月下觀竹影而得悟。“月”下觀梅、竹之姿而得繪畫之法,殊不可信,或附會言墨竹、梅繪畫之清幽意境也。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梅、竹本有顏色,然以墨寫之,正如山水之四時可集於一幅,不必追求顏色如何,看似不追求“形似”,但以墨傳寫後,使人觀之又必一眼看出示梅、是竹,這又要求要做到“形似”。如蘇軾之墨竹雖無節,但竹之勢、竹之葉卻“形似”,如華光、妙高墨梅,雖墨色但梅之枝丫、著枝之花卻“形似”。

筆者認為,題墨梅、竹類題畫詩著重描寫兩個方面或可說是題寫墨梅、竹的正規化——“摹形重意”。描摹其“形”更重其“意”。以題詠墨竹而論,在北宋初期石延年、梅堯臣、歐陽修、司馬光等人的筆下已然有之。此後文同、蘇軾等人的墨竹及華光墨梅出現,在“形似”的基礎上變化梅、竹之態,以“文人”的理解對竹、梅適當“變形”寫出。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在蘇軾、華光之後,墨梅、竹更加註重寫“意”,與之相對應的題畫詩,也由關注“形神”漸漸趨向寫“神”了。“摹形重意”的正規化到了蘇黃手中,由於其藝術傾向,慢慢變成“舍形重人”,墨梅、竹到了蘇軾等人的手裡,將竹、梅歷史而來的“比德”傳統,慢慢變成了“興德”的傳統。

由“比”而“興”,即使詩歌內質要求的必然,也是題畫詩詞雅化的一個明顯特徵。具體表現是就是“梅、竹”與人的關係更近了,或者說直接以人代“梅、竹”。東坡以文章餘事作墨戲,如墨竹、枯木、松石等,又由於東坡本人藝術悟性極高,故所作竹、松更注重“神似”而離“形似”又遠。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於此同步的是蘇軾的一些題墨竹類的題畫詩,在梅竹的題畫詩中,蘇軾最大的特點是他等人並未對畫面的“形似”有過多在意和解讀。但對繪畫的作者卻與可的人品及“墨竹”的品質進行抒發,對畫面意思著筆較少。

蘇軾、黃庭堅等人觀“墨竹”是“見人不見竹”,這是“摹形重意”正規化的繼續。不多筆於畫面,而著人於繪畫之人,從畫面當中感悟繪畫作者的人格魅力等,也就是陳師曾所說的“文人畫”四要素。在題寫時,觀畫者與繪畫者進行心靈的溝通而達到精神的愉悅和思想的碰撞。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繪畫者“忘我”、題寫者“見畫如人”,繪畫者以“竹”寓情,題寫者緣“竹”而“見人”。兩方面情感都透過“竹”而傳遞,這是“繪畫”成了情感、思想傳遞的媒介,這便是“文人畫”的題寫正規化。一言之,“文人畫”類題畫詩注重闡發的思想和情感或者繪畫者的人格。進一步說,這種正規化可概括為“觀者——題畫文學——思想。”

在此類題寫正規化中,繪畫作品本身似乎已被漸漸忽略,這是研究此類題畫詩應該注重的現象。隨著時間的影響,元明清的繪畫幾乎為文人畫取代,因此,該正規化成了宋元以後的題寫正規化。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題畫文學越來越不關心繪畫作品本身,大多作思想之感發,這是研究題畫文學應該注重的重要現象。以前學人探究蘇軾的題畫詩,尤其是題“墨竹”類題畫詩多從其解析蘇軾的“畫論”思想著筆,而對蘇軾題畫詩本身的題寫正規化卻多有忽視,這是應該注意的。

三、總結

根據統計,考察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共79人152題,從單題的數量來看,排名前五位的是黃庭堅14首,釋德洪11首,宋徽宗11首,蘇軾5首,梅堯臣、文同各4首。從題用物件來看,排名前三位的是墨竹、梅共計80首,佔全部此類題畫詩的半壁江山。其次是雁21首,鶴11首,鷺6首,牡丹6首。

北宋花鳥類題畫詩,“形似”與“意象”式審美

所題畫家涉及到宮廷畫家如黃荃、徐熙、崔白等,畫僧華光、妙高等,文人畫家蘇軾、文同等,此外還有如“雍秀才”等畫工。而北宋花鳥類繪畫大致經歷兩種路線發展,一派以黃荃、徐熙為代表的宮廷花鳥派,該派重視寫生,在繪畫技藝方面頗有建樹。至徽宗時發展至頂峰,多描繪宮中珍禽異草。

另一派為以蘇軾、文同為代表的“墨竹”派和以華光為首的“墨梅”派,即後世所說的“墨戲”。本節重點論述了花鳥類題畫詩,從中大致可以看出題畫詩不斷雅化的傾向。尤其是北宋中後期,文人畫興起之後,題畫詩中漸漸脫離了技法而論畫理。

此種題寫方式以蘇軾為代表,是杜甫“全不粘於畫”的進一步深化。無論山水還是花鳥都是由“比”到“興”,由“畫”及“人”,形成崇理而雅化的題寫正規化。南宋以後的題畫詩詞也幾乎都是按照此正規化發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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