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歲的羅翔”引發熱議,但他說自己最大的轉變發生在33歲

2021年6月8日,全國高考第二天,陳曉楠主持的全新訪談節目《我的青銅時代》上線。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教授、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刑法學研究所所長羅翔是第一期的嘉賓。

據新聞晨報報道,1977年,湖南省耒陽縣一個普通人家,一個小孩呱呱墜地,父母喜出望外,取名羅翔,希望他能飛出這個貧窮的地方。

“26歲的羅翔”引發熱議,但他說自己最大的轉變發生在33歲

雖然並不是降生在如衡水中學張錫峰同學那樣的農村,但在耒陽,羅翔的同齡人們基本只有兩條出路:北上,去讀書;或者南下,去廣東打工。當然,後者要比前者多得多。

1980年代的小縣城,還沒有衡水中學那種整齊劃一的學習氛圍。羅翔有一個很要好的初中同學,放暑假幾次去同學家玩都找不到人,同學父母說他生病了,等到開學了還沒有出現。

後來羅翔才知道,這位同學是被抓起來了。因為當地社會上的小混混搶劫,這個同學也是其中一員,幫忙望風,被警方一併擒獲。

“如果他那天叫我去,我會不會去望風呢?我現在肯定說不會,但是你要回想到在那個時間點,如果真的他叫我去,我不敢想象……人生一些特殊的時間節點,你只能把它歸結為命運。”

1995年,18歲的羅翔飛出耒陽,考入中國青年政治學院,這個“小鎮青年”平生第一次走出湖南本省,來到北京。到學校報道的第一天晚上,羅翔就買了幾瓶啤酒跟大家喝——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好幾個室友之前從未沾過酒。

羅翔自稱“本身就是一個不怎麼循規蹈矩的孩子”,但在家的時候被父母管得緊。到了大學之後,終於有機會“放浪形骸、率性而為”,於是跟同學喝酒、唱Beyond的歌、騎著腳踏車兜遍了北京城。

羅翔曾經毫不諱言地說起自己剛進大學時是多麼的驕傲、自負、衝動,既自戀又自憐, 比如認為自己至今還經常被網友調侃、n和l不分的湖南口音,是最美的語言。大學校園裡流行開湖南老鄉會,他們就互相抱怨其他省份的人“好蠢”“辣椒都不吃”“居然還要吃饅頭不吃大米”等等。

有次,一個湖南老鄉會沒有叫上羅翔,他去問原因,人家告訴他這是“長沙老鄉會”,僅限省會城市的同學。另一個同學家也在長沙,但因為住在長沙郊區,也沒被叫上。羅翔的地域優越感被狠狠地打擊到了,“這一刻,我才知道我以前的自戀啊、偏見啊,有多麼可笑和愚蠢。”

1999年,羅翔在中國政法大學讀研。一個湖南農民到北京尋求法律援助,為了省錢,被熱情的老鄉們輾轉安排,住到了羅翔的宿舍裡。在一群大學男生當中,這位湖南老鄉顯得格格不入,幾天之後就搬離了宿舍。直到有一天,羅翔吃驚地發現他睡到了學校的地下通道里,而當時還是大冬天!

羅翔和同學們為他做了法律援助,後來又湊錢讓他回鄉。那是羅翔第一次具體地感覺到,原來法律可以真真實實地幫到一個人,一個家庭,“就覺得很有意義”。

2003年,羅翔在北大讀博,天橋上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到處問路,但路過的人都愛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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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翔走上前去問,原來老太太要去某家法律援助中心,但羅翔自己也不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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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翔幫忙打電話問到了地址,老太太兜裡拿出一張小紙片,要把地址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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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老太太已經走了幾個小時之後,羅翔表示自己可以打車帶她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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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老太太噗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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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租車上,羅翔沒有問老太太到底需要怎樣的援助,雖然當時他已經擁有律師資格,但一直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 , “說白了,我是有點擔憂,我也不想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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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援助中心門口,老太太告訴羅翔就不用陪自己上去了, “別影響你的前途”。

“26歲的羅翔”引發熱議,但他說自己最大的轉變發生在33歲

就像魯迅先生曾寫過“甚而至於要榨出皮袍下面藏著的‘小’來”那樣,羅翔說,現在回想起這件事來,自己依然覺得羞愧。“她說出了你內心,她戳中了你的內心,(她說完那句話)馬上你就會覺得你是用虛偽的道德優越感來掩飾你內心(自己之前的擔憂)。”

這件事情對羅翔的直接影響,是他從那之後做了很多法律援助的工作。 “我就覺得真正的知識要從書本走向現實;真正的法律並不僅僅是抽象的邏輯,而是每一個人鮮活的故事。公平和正義不僅要在書上得到體現,更重要的是在每個個案中得到迴響。”

2009年,羅翔在美國做訪問學者,有次開車行駛在一條山間小路上,突然間下意識地就踩了一腳剎車,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前胎已經到懸崖邊上了。就在他驚魂未定之際,旁邊一輛車直接駛下了二三十米的懸崖。“事後回想起來,你才真正意識到,若非命運的庇護,你早就沒了。你所有的夢想,你所有對人生遠大的一些規劃,都是煙消雲散,都只是一個笑話而已。”

但當時的羅翔,狂妄地將之解讀為自己“運氣好”,於是依然在狂妄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所有的“運氣好”,都只是加持了這種狂妄。

33歲發生重大轉折, 當年發生了啥?

從2019年開始,不同up主剪輯的羅翔厚大法考的課程影片,就在B站廣為流傳。但羅翔坦白地說,剛開始上講堂的時候,他並不是這種風格,相反,他非常之狂妄。

他說透過率在20%左右的法考是“一個非常低端的考試”,輕輕鬆鬆就能過;他喜歡爭辯,咄咄逼人,以把對方說到啞口無言為樂;他擅長也樂於用老百姓聽不懂的專業名詞,有一種“知識的優越感”。

但在狂妄之外,羅翔跟自己內在的衝突一直沒有停下來過, “覺得自己是一個很虛偽的人,是一個很偽善的人,你總是瞧不起你自己”。 他在B站直播時,這樣回答網友的提問——

“但是後來慢慢地發現,自己不快活;後來你慢慢地發現,你的自由經常把你拖拽下去,你經常受到你內心幽暗的拖拽。所以後來我才慢慢地審視,如果人生沒有意義的話,那說有意義就毫無意義;如果正義是相對的話,那說一個事情不正義,就毫無意義。

所以後來我在邏輯上慢慢地接受,我覺得相對主義的正義觀是要拋棄的。慢慢地開始認同,這個世界是存在美德的,是存在公平和正義的,這個世界是不能靠著徹底的懷疑主義來生活的。”

真正的轉變,是從2010年開始的。 在《我的青銅時代》中,羅翔依然沒有說出那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說,2010年人生髮生的重大轉折,至少比自己2020年莫名其妙走到聚光燈下要重要得多。“這個過程很痛苦,因為它相當於整個人生觀世界觀的根本性的轉向。”

別人眼中的羅翔變了,不再那麼愛參加聚會了,參加聚會也不再愛高談闊論了,喝酒更是明顯喝少了,“大家覺得你沒有以前那麼有趣了”。與之相對的,是羅翔終於達成了跟自己的某種和解。“有很多事情不斷地提醒你,人應該謙虛,人應該謙卑,人應該走出自己自大自戀那種偏見的洞穴。”

羅翔開始越來越多地將抽象的法律與具體的人、具體的生活聯絡起來。這也就是為什麼,後來有了那段羅翔在法考課堂上說“我們法律人為什麼要去追求公平正義?因為正義是客觀存在的,它不斷挑動我們的心絃,讓我們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影片。

這條影片被廣泛傳播,而這些並不直接屬於法考考綱的林場場發揮,成就了羅翔影片的個人風格。“如果我們只需要培養出技術主義的人才,(這些內容是不用講的)。但我始終覺得他們要去思考,我為什麼要從事法律職業?法律職業真的只是我謀生的工具嗎?能不能有一些更宏大的支撐呢?能不能跟人類千百年來關於法律傳承的這根電線來接通呢?我想告訴他們意義,讓他們知道投入那麼多的時間、那麼多的精力是值得的。”

在參加厚大課程培訓時,很多學生都會去找老師要簽名,一般老師籤的都是“一考而過”“法考必過”之類的祝福詞,但羅翔會在扉頁認真地寫下:做法治之光。——這也成為他後來圖書籤售時讀者要的最多的簽名。

“很多的榮光不過是草船借箭”

2020年3月9日,羅翔受邀把自己的刑法課“搬”上bilibili,兩天之後漲粉百萬  。截至2020年10月25日,羅翔bilibili粉絲數已達1000萬 。

羅翔釋出的第一個影片“B站的同學們,大家好,我是羅翔”,點選量已經超過1246萬。有網友稱,2020年在B站,羅翔可能是唯一能在熱度上與“後浪”影片相抗衡的人。

那句“人心隱藏著整個世界的敗壞,我們每個人心中都藏著一個張三”,高居羅翔金句榜首,羅翔當然也會面對自己內心的“張三”。當被陳曉楠問及什麼時候感到自己真的“紅了”時,羅翔說,就是走在大街上越來越多地會被人認出來時。但與此同時,“會有一種惶恐,我怕濫用這種影響力,我怕我駕馭不了這種影響力,我更怕我迷戀這種影響力”。

但此時的羅翔顯然已經不是當年的“狂徒”。他願意承認自己“經常動搖,有的時候是每天都會動搖”,也經常會懷疑自己所相信的一切是否值得相信。

“就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微光,就朝著那個微光的方向走過去。雖然有時候會懷疑,你會覺得會不會走錯了?”

“但是我想說的是,每一個懷疑都是為了尋找確信。懷疑只有兩種後果,第一種是走向徹底的懷疑,於是人就變得虛無;第二種就是不斷地修正自己的確信,讓人變得越來越確信。邏輯上我不斷提醒自己,所有的懷疑都是讓我不斷地來尋找確信。我的懷疑只是讓我越來越相信我所相信的東西。”

在網路上,羅翔的絕大多數觀眾,就是那些處於個人的“青銅時代”、正在尋找“確信”的年輕人。 如何做到好的自己?如果過好的一生?

羅翔給出的建議是: “首先要定義什麼叫做‘好’。這個世界上有太多關於好的標準。good後面加個s,就變成了商品(goods)。做一切事情最重要的是為了賺錢嗎?你要去尋找什麼叫good,然後你才可能去過good的一生,你才可能避免去隨波逐流。(這樣)你內心會有一種篤定,你才會拒絕去跟別人攀比,也拒絕被別人所攀比。”

羅翔自己的孩子也已經上高中了,他很少跟孩子講到法律的問題,也無意於子隨父業。“我就希望他能夠做一個善良的人,能夠找到什麼叫good,就夠了。”

2020年,羅翔推出《刑法學講義》,成為年度暢銷書。他在前言中寫了這樣一句話: “我一直覺得,自己所得的一切皆非所配。很多的榮光不過是草船借箭,眾人將我不該有的榮譽投射於我。”

在網路紅人層出不窮、誰都不知道能領風騷多久的時代,在外人看來正當紅的羅翔,甚至已經做好“跌倒”的心理預演。“既然登上普法的舞臺,就希望能夠演好給定的劇本,並從容接受下場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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