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去世後,我花18萬元,定製了6個實體娃娃代替她

妻子去世後,我花18萬元,定製了6個實體娃娃代替她

妻子去世後,我花18萬元,定製了6個實體娃娃代替她

越來越多的人工智慧被應用於實體娃娃,以此來填補人的寂寞。我在大學畢業後,加入一家AI成人娃娃公司做銷售,專門對國外人士銷售娃娃,我在這裡看見過最深的孤獨,也看見過最痛楚的人性。

早上七點半,我醒過來,穿衣洗漱奔向辦公室。宿舍離我工作的地方只要十分鐘,穿過一條幽深小巷,有棟灰色的四層小樓。從外面看,它跟廣州郊區的老樓並無區別,走進去,準保嚇你一跳。

數不清的年輕女性軀體像屠宰場的肉般掛在鋼架上,外面裹著透明塑膠袋。她們膚色各異,黑白黃應有盡有;環肥燕瘦,全都玲瓏有致。儘管已經在這裡工作了一段時間,每天走進工廠,看到這幅景象,還是如墜夢境。噩夢還是美夢,我一時分辨不清。

2017年7月,我大學畢業,應聘到這家工廠做外貿員,職責就是將產品銷售到世界各地。

我們的產品是性愛娃娃,也叫實體娃娃,類屬情趣用品。走進廠房,我才知道這是一家制作性愛娃娃的公司。一起應聘的兩個女孩,看到娃娃掉頭就走,說沒法和家裡交代。

看著她們的背影,我也有點想走,可腳下像長了釘子,遲疑了。我父母早逝,爺爺奶奶將我撫養長大,想盡一切辦法掙錢供我讀大學。他們年事已高,我的心願就是多賺錢。這裡起薪高,三個月試用期後還有提成,工廠又管吃管住,對我來說條件很不錯。

國內大多數人只知道充氣娃娃,而實體娃娃是以矽膠或者混合材料TPE製作成,在國內流行不過幾年,歐美和日本已經流行了幾十年。這種娃娃酷似真人,任何部位都高度模擬,內嵌金屬骨架,關節可以彎曲,能擺出各種姿勢。娃娃外形更是種類繁多,身高、體重、膚色、五官、甚至毛髮、眼睛的顏色,文身、指甲等特徵都可以定製,身體內部還能加熱,可以定製音效卡,讓娃娃說一些簡單的語言。

實體娃娃的常規款定價在2000-10000元之間,還有高階定製的,只要客戶拿一張照片,列出要求,工廠就能開模製作完全相同的娃娃。

工廠還研製出一種智慧娃娃,頭部和四肢都可以動,用中英文跟客人應答,類似智慧機器人,但價格昂貴,最便宜的也要五萬人民幣。不過相比歐美的娃娃,中國生產的娃娃要便宜得多。

穿過廠房,我走到辦公區,開啟電腦檢查郵件。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回覆新客戶的各種奇葩問題:“我會不會被卡住”“娃娃能加熱到多少度”“娃娃站立時,胸部最大尺寸是多少”真讓人哭笑不得。

這時電腦“叮”地響了,是 Andy發來的郵件,標題寫著:“今年聖誕節,我不再一個人待著”。

妻子去世後,我花18萬元,定製了6個實體娃娃代替她

作者圖 | 娃娃車間

Andy是我的第一個客戶,美國人,性格內向靦腆,是典型宅男。

幾個月前,我對這行業一無所知,沒有前輩帶我入門。工廠的娃娃80%銷往國外,為了配合客戶時間,我常在辦公室守到半夜,三個月試用期過去,依然毫無收穫。真有人買這東西嗎?試用期最後一天,我心情低落到極點,深夜11點,獨自面對電腦,手不停抹著臉頰。

2017年11月的一天,我在“臉書”上看到一條客戶留言:“我在美國,娃娃可以郵寄給我嗎?”當時,我激動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趕緊回答:“沒問題,我們的客戶來自世界各地,都可以用快遞寄送。”沒過一分鐘我就收到回信:“我想要那款精靈的,QY1709。”

QY1709是產品編號,那款娃娃身高160釐米,身材苗條,有精靈般的尖耳朵和天使翅膀,像是動漫人物。我說:“沒問題,這款我們有現貨,可以立刻發貨,兩週就能收到。”

他說:“你確定娃娃跟圖片一模一樣嗎?”

我回:“當然一樣,如果方便,可以影片,現場為你展示產品。”

他拒絕:“你錄一段影片發給我就可以。”

我當即錄了一段影片,沒想到他立刻付款下單。這款娃娃的價格是599美金,再加上200美金運費,大約合算人民幣5300多元。我有點不敢相信,居然就這樣做成第一單,趕緊找快遞公司。

我推廣娃娃的時候碰到很多人,他們往往聊上一兩句話,就想跟我影片聊天,還有些認為推銷性愛娃娃的女孩本身就不正經,甚至剛加上好友就發不雅影片給我,噁心又無奈。

這個客人好像有所不同,我開啟他的主頁,他註冊名叫做Andy, 年齡20歲,職業那一欄寫著演員。主頁只有一張照片,長髮,瘦削,臉色陰鬱。可能是我臉盲,他長得像耶穌的畫像。

這款娃娃的成本大概1000元,加上配件和其他費用,賣出這麼一個娃娃大約能賺到2000元,50%的利潤。

此後,Andy每天都問我:“今天娃娃會到嗎?”

我把物流資訊截圖發給他,他回覆一張流淚的表情。等Andy 收到了娃娃,已經是兩週後。他說自己在臥室擺了一張沙發,專門擺放娃娃。聖誕節前,他又買了一個,這個娃娃身高168釐米,重50公斤,郵費花了300多美金。

自那以後,Andy幾乎每天都會給我寫郵件,談論他的娃娃。他給兩個娃娃穿各種時髦漂亮的衣服,每次給娃娃換新衣服,都會拍照發給我。

慢慢地,我和他漸漸熟悉。Andy有社交恐懼症,害怕與人交談,只有在網路世界,他才覺得安心,但他內心又渴望與人交流,渴望擁有真正的朋友,兩個娃娃就是他邁出的第一步。

我忽然想起,再過兩天就是聖誕節了。點開Andy的郵件,照片裡兩個娃娃穿著節日盛裝,Andy坐在中間,滿臉笑容。以前他發來的照片只有娃娃,這是第一次照片上有他自己。

我有點欣慰,對著螢幕傻笑了半天。

妻子去世後,我花18萬元,定製了6個實體娃娃代替她

作者圖 | 香港成人展會

前臺同事一路小跑著過來叫我,無比同情地說:“崗村先生又打電話找你了。”聽到這話,我腦袋一陣發暈。

崗村是我的新客戶,日本人,全名叫崗村太郎。他的訂單是我入職以來的最大一單,一次性訂購6個娃娃,都是高階定製,每個娃娃約30000元。

自從12月初,崗村下了這個訂單,我的壓力就變得特別大。

崗村對質量的要求非常高。矽膠材質的娃娃他不滿意,太重,容易染色沾灰,換成混合材料TPE。他讓工廠出具證書,證明是新材料,不是回收的;毛髮特別指定,不用常規的,膚色經過多次比較,不能有一點色差。

他在美國工作多年,英語流利,電話裡口若懸河,我沒有一點反駁的機會,只能道歉了事。每回接崗村的電話,毫不誇張地說,我都心驚肉跳。經過3個星期反覆修正,娃娃大概符合崗村的要求,剩下的就是配假髮和衣服,等待出廠。

電話裡,崗村說:“楚桑,(我姓楚,桑是日語裡的尊稱)我發現娃娃有點不對,兩隻眼睛之間的距離,跟我給你的要求有誤差,起碼少了兩毫米。”

我還真沒注意這個問題。他太厲害了,在照片上居然能看出娃娃兩眼的距離和要求差了兩毫米。我正在想如何答覆,崗村說:“請儘快修改,發貨前我會去中國驗貨,你們一定要嚴格按照我的要求製作,如果不符合要求我是不會付尾款的。”

崗村到廣州驗貨的時候已經臨近2018年春節。他瘦高,一頭白髮,穿著高檔西裝和黑色大衣,看著是講究的人,見人就鞠躬,態度和藹。初次見面,大家對他印象不錯,但他不斷要求修改,全廠都在為他一個人的娃娃加班。

廣州的工廠一般提早放假,工人都急著回家跟家人團聚,背後恨恨地罵這該死的日本鬼子,大家都說,不就是個玩意兒嗎?有必要這麼精雕細琢嗎。終於修改到崗村再也挑不出毛病時,已經是除夕前一天,工人們欣喜若狂地回家過年去了。崗村訂好除夕夜回日本的機票,老闆讓我好好招待崗村先生,自己也溜了。

崗村似乎不知道現在是中國的新年,他問我今天廠裡怎麼一個人也沒有。我說:“明天就是中國的新年,他們都回家過年啦。”

崗村看看我,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楚桑,我害得你不能回家過年。”我搖頭說沒關係的,反正我家裡只有爺爺奶奶,我這些年很少回家,他們老兩口已經習慣了自己過年。崗村先生低頭默默沉思了一會兒,跟我聊起過去的事。我們面對面,站在掛滿娃娃的車間裡,崗村的聲音顯得有些飄忽。

崗村年輕的時候,工作能力出眾,他和妻子新婚沒多久就被公司派往美國分公司當主管,忙起來的時候,一年也不能回家一次。那些年他賺了很多錢,也錯過了很多。兒子出世他不在日本,父親去世他也是後來才知道,他一直忙一直忙,等到退休回日本,想要好好跟家人團聚,跟妻子享受人生的時候,妻子卻得了乳腺癌,早早去世,唯一的兒子跟他一樣,也是被派往海外工作,很難見上一面。

崗村看著家裡的大房子和車庫裡的好幾輛豪車,發現自己奮鬥一生,身邊已經沒有一個人。他回憶起妻子年輕時的樣子,悲傷得心痛起來。於是把妻子人生中幾個重要階段的照片找出來,定製了這些娃娃。

我恍然大悟,原來六個娃娃都是按照他妻子的樣子定製的,怪不得他不允許有一點瑕疵。

他輕撫著娃娃一個一個解釋道:“這個是我們剛剛結婚的時候,她瘦瘦的,兩隻眼睛又大又圓;這個是她懷孕的時候,她變得有點胖,笑起來還有雙下巴,特別可愛;這是她30歲那年,眼角有了一點點細細的皺紋……”說到這裡,他停下來,背對著我,不再說話,從他急速喘氣的背影,我猜他在哭泣。

後來,崗村也經常寫郵件,告訴我娃娃的情況。他會給娃娃洗澡,穿新衣服,推著娃娃去公園曬太陽,他的鄰居和朋友都認識他的娃娃,在公園散步遇見,會跟他的娃娃打招呼。娃娃就像是他的親人。

妻子去世後,我花18萬元,定製了6個實體娃娃代替她

作者圖 | 香港成人展會

崗村的訂單給我帶來了一點好名聲,自那以後客戶逐漸增多,每個月最少能賣出十幾個娃娃,最多的時候,一個月將近賣出50個娃娃。

時候長了,我能迅速作出判斷,哪些是心懷叵測的無聊男人,哪些是真心想要購買娃娃的客戶,只需看一眼郵件,或者在社交媒體上聊兩句就能分辨出來。

2018年3月,我收到一個比利時客戶的定製詢價。對方發來照片,大約3、4歲的女童,金髮,面板白裡透紅,大大的藍眼睛,鼻樑高挺,豐盈紅潤的嘴唇,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

我接了單,讓生產部儘快生產。

沒想到,老闆說,製作幼童娃娃會觸及法律紅線,歐洲很多國家為了打擊遏制戀童癖,禁止進口兒童版的模擬娃娃,如果在海關被查出來,工廠要進黑名單,搞不好要坐牢。

聽了這話,接單的歡喜瞬間化為泡影,我沮喪極了,只好發出一封長長的郵件,向客戶解釋,道歉,退還定金。

兩天後,Watsapp上突然有人加我的好友,我剛加上他,他就要求跟我影片聊天。

自從做了這份工作,我經常碰到剛加好友就要求影片聊天的,這種人不是變態就是色情狂,通常我立刻拉黑,但這個人的名字我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仔細一想,是那個比利時客戶。我猶豫一下,接了影片。

影片裡,是一對中年外國夫妻,兩個人笑眯眯地招手說“嗨”。

他們說,看到郵件後,兩人仔細查閱比利時的法律,發現沒有限制幼童娃娃進口的這一條,同時感激我的謹慎態度,他們也非常厭惡那些戀童癖,為了讓我不要心懷芥蒂,特意跟我影片聊天,讓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定製一個幼童娃娃。

影片裡,夫妻倆推開家中的一扇門,我看到一個溫馨可愛的房間,牆壁和天花板上都繪著小兔子、白雪公主、愛麗絲、灰姑娘這些耳熟能詳的卡通人物,一張粉紅色兒童床,上面堆滿了毛絨玩具。

除此以外,牆壁上還掛著很多照片,大多是一個小女孩和這對夫婦的合照。那個小女孩,就是定製娃娃的照片。

夫婦兩人解釋,女孩是他們的獨生女兒,幾年前因為車禍身亡,夫妻倆傷心了很久。很久以來,他們一睜眼就是想念已故的美麗女兒。他們也想過重新再要一個孩子,考慮到年齡和身體情況,再生育一個是不現實的。

有一天,妻子無意中看到我的“臉書”頁面,立刻被吸引住,那麼多漂亮的娃娃,跟真人一模一樣。經過一個多月考慮,夫妻倆決定照著女兒的模樣,定製一個娃娃。

我向老闆詳細彙報了比利時客戶的情況,老闆終於同意給他們定製娃娃。我沒有立刻讓生產部開始製作,而是和夫妻倆認真核對了孩子的各種細節,還讓他們把女兒平時說話的錄音發給我,給他們定製孩子的音效卡,雖然不是智慧型娃娃,不能應答,只能說一些如:“爸爸,媽媽,我愛你,我餓了,我高興”這樣簡單的話,但我相信,能再次聽到女兒說話,他們一定很開心。

夫妻倆順利收到娃娃的時候,又跟我通了影片,兩個人在螢幕裡激動得落淚:“這簡直就跟我們的女兒一模一樣,太可愛了。”

我為他們感到開心。轉念一想,不管夫妻倆怎麼愛這個娃娃,她也不會長大了。這對夫妻會慢慢變老,可是他們現在的孩子,卻永遠停留在這個年齡。夫妻倆看不見女兒越長越高,有一天超過母親,甚至超過父親;看不見她抱著書本走出學校;看不見她領著另一伴回家,牽手走進教堂……想到這兒,我又有些心酸。

2018年年底,工廠的生意越來越好,不僅外貿出口量翻倍,國內銷量也猛增。廠裡新招了兩個外貿員,我升任主管,每天忙得四腳朝天。

我想起送崗村先生回國的那一天。因為時間還早,崗村邀請我在機場的咖啡館裡喝咖啡,那天是除夕的下午,白雲機場裡的旅客很少,咖啡館只有我和崗村兩個人。

崗村陷入沉思,很久沒有開口,我不敢驚擾他,陪他靜默地坐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突然低聲地說了一句:“好孤獨。”

那一刻,我好像被一隻冰涼的手觸碰了一下,滿頭白髮的崗村和六個娃娃靜坐在客廳的畫面猛然閃現在腦海裡,平生第一次,我想要回到爺爺奶奶身邊,趕快結婚,再多生幾個孩子。

轉過年,我就辭職了。

*本文根據當事人口述撰寫,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 END -

撰文 | 林雲

編輯 | 李一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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