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 中國足球和黎明之路

本文刊登於《ELLEMEN睿士》10月刊卷首

下崗工人

洛國富今年33歲,現在他是一箇中國廣州人,在恆大公司工作,負責踢球。球迷說他們是56個民族之外的少數民族——“巴西族”。他以前不姓洛,也不叫國富,以前可能姓阿洛伊西奧,也可能姓多斯,巴西人的名字有時候有6、7段,我也分不清到底哪個是姓。

和他一樣換廣州身份證的巴西人還有好幾個,比如艾克森、阿蘭、費南多、高拉特,他們以前也都不叫這個名字。他們是國際足球運動的使者,據說恆大給他們每人發1000萬歐元的年薪,讓他們變成中國人,帶領中國男足衝進世界盃。

如果看過最近的12強賽,你會發現場上最拼搏的球員都是“巴西族”球員。球迷罵說場上的漢族球員沒有國家榮譽感,還不如“外人”。我不贊同這個觀點,踢過球的人會知道,漢族球員也拼了,他們不是不想狂奔,只是他們跑不動,跑不到位置,跑步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就像那位第一次參加奧運會游泳比賽的黑人選手,差點溺水,你不能罵他不盡力。

國家隊在迪拜集訓,恆大站在暴雷邊緣。有人說恆大在等待他的孫宏斌踩著七彩祥雲來救場,事實上,當年融創收購萬達的文旅專案,總花費為428億人民幣。而據說恆大有1。9萬億人民幣人民幣的窟窿,這是什麼概念呢?蘋果公司賬上的流動資金是3000億美元,恰好1。9萬億人民幣。應該找蘋果。

恆大足球隊多半沒譜了,廣州市政府好心試圖託管半年,在衝擊世界盃的當口上,不能讓衛冕冠軍解散。上週進去看了一眼賬單,旋即扔掉愛的號碼牌,要不起!

洛國富、高拉特、艾克森、阿蘭、費南多的工資多半是沒有人發了。33歲的洛國富說,這是他人生中離世界盃最近的一次,他會用愛發電,拼盡全力。其他幾位同事沒有表態,不知道他們在迪拜能不能睡得著,也不知道12強賽之後,他們還叫不叫這些個名字。他們多半將成為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巴西族”。

我倒希望他們不要再上場了,萬一發揮太好帶著中國隊闖進世界盃,反而掩蓋了問題。去年蘇寧足球隊就地解散,現在輪到恆大足球隊,最近8年的中超冠軍都因為企業的財務問題解散了。

中國足球需要閉關10年,埋頭青訓。話是這麼說,但下一個世界盃週期前,所有人又開始期待、盤算、失落、痛罵。那時候有人會說,閉關10年還沒到,著什麼急?其實就算到了,好像就能踢得好似的。

我們每個人都是中國足球的施暴者,也是受害者。功利主義的地頭上,只會長出宏大而脆弱的謊言之花。

黎明之路

上海同事說,他從小見過那麼多次颱風,很少有把航班、高鐵統統取消的。這是一個深夜,我和他叫了輛滴滴,從秦皇島開向天津。我們希望坐第二天一早的高鐵或者飛機回到上海,但它們通通被取消了。

直到收到第三天的行程取消簡訊,加上個人生活的波折,接下來緊張的工作行程,讓我想到了通宵開車回上海——自虐有時候會成為一種良藥,專治矯情。

當我發現租車從天津開到上海的異地還車費會被全部減免的時候,我決定立刻出發。有時候那些看起來氣勢磅礴的行徑,都來自於偶然的觸動,比如佔小便宜。

我定了一輛SUV,買了大量的餅乾和水。天氣預報不斷升級,號稱颱風會在半夜登陸,風力將達到12級。我在網上搜索了10級颱風的影片,大型SUV停在原地,大風像透明的巨浪拍打車身,車身搖晃得不像鋼鐵之軀,反而像劣質的翻糖蛋糕模型。好在最後沒有側翻。

有人勸我不要冒險,我說,老記者了,地震水災也攔不住我,颱風怕什麼?事實上,我壓根沒見過颱風。

我還是出發了,只要颱風沒有把我掀翻,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將出現在上海的高速路收費站。這一張朋友圈就是我機智而驍勇的證明,而朋友圈裡的其他人,只是在抱怨,它們相映成趣。

我帶著見車超車,直到被颱風打翻的勇氣上路,雙手緊握方向盤,腰背筆挺,目似朗星。兩個小時後,同事微信關心我,說注意安全,開慢點。我說,安全,還堵在天津城區。

終於出城之後我開始狂奔,我聽那些適合錦衣夜行的歌曲,從縱貫線的《亡命之徒》到朴樹的《平凡之路》,再到鮑勃·迪倫的《Knockin‘ On Heaven’s Door》。我低頭看了一眼導航,已經進入江蘇地界,進入颱風飛舞的魔毯之中,我趕緊關掉音響——畢竟開車,敲什麼天堂之門……

我感到詫異,別說12級大風,我連普通高速路上的橫切風都沒感受到。直到離上海還剩200公里的時候,我下道加油。開啟車門,天並沒有下雨,大風一下把我包裹起來,衣服被水汽浸溼,海水的腥臭從我鼻孔鑽進去,直通天靈蓋。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社會新聞,經歷颱風的地方,魚可能被風捲上天,然後再從天上像下雨般落到地面。我不想被魚砸,加完油,腳踩在油門上,不知深淺地繼續狂奔。

夜深了,全身的魚腥味讓我懷疑我抱著十斤魚在開車。不過這也絲毫不影響我銀鞍照白馬的豪邁感。我覺得馬上就要和颱風狹路相逢,它可能會把我掀翻在地,我下意識摸了摸安全帶,手機電量很多,訊號不錯,我還租了充電寶,即便車被颱風掀翻,車裡的食物和水夠我撐兩天。

我點一根菸,抽兩口扔掉。十分鐘以後再點一根。高速路上的大貨車隊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但也不妨礙我一直想超越他們的。即便如此,我還是很困。

天邊發灰的時候,我醒了。離上海還剩100公里。“也無風雨也無晴”,我就想起這句詩,心情失落,颱風“燦都”明顯搞了一次假摔。

高速沒有封路,車身沒有搖擺,兩旁的樹木冷靜得像無情的雕塑。天亮的時候,上海收費站出現在我眼前。

我拍照,發朋友圈,自以為驍勇,而又刻意淡薄地寫下“早上好,燦都”。

卷首語 | 中國足球和黎明之路

編輯總監 周徑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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