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得知母親去世的訊息，我吞了三倍量的安眠藥

三倍的安眠藥失效了

“八月初，癌症已轉移到媽媽的脊椎，破壞了全身的造血機能。身體裡已基本沒有紅血球，媽媽在靠輸血過日子。”此時的嚴歌苓正身在美國，她的母親患了胃癌。

她並不知道母親的病情已發展至此地步，因為在她離開母親時，母親的病情已基本穩定。

嚴歌苓患有嚴重的失眠症，她每天都必須靠安眠藥入睡。貼心的兄弟姐妹們擔心嚴歌苓聽到母親病情惡化的訊息後會加重她的失眠症。

但訊息的封鎖無法阻斷血親的感應，作為母親最疼愛的女兒，嚴歌苓隱隱地感到了一絲不安，於是她急忙買了機票飛回中國。

但嚴歌苓想不到自己還是沒能在母親生命終止前一刻與母親面對面告別，她的兄弟姐妹們告訴她，母親在她回到前一日就走了。

如雷轟頂，嚴歌苓啪地一下結束通話了傳達噩耗的電話。她整個人都僵化了，像個找不到母親的不知所措的小姑娘。某一刻嚴歌苓甚至無法分辨真假，母親果真死了嗎？

過了好一會，嚴歌苓才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已是個沒有母親的人了。“住在這空寂的旅館，走出去，外面將是個沒有母親的空寂世界。”嚴歌苓心碎地寫道。

那天晚上，嚴歌苓哪裡也沒有去，就一個人呆坐坐旅館的空床上，直到午夜時分才想起該要休息了，那天晚上，心痛難忍的她吞下了平常劑量三倍的安眠藥，但過了許久，除了心痛，沒有任何感覺，三倍的安眠藥失效了。

嚴歌苓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失去母親的黑暗，她再次吞下了大把安眠藥，但依舊無眠。

在短暫離開母親前往美國完成寫作工作前一夜，嚴歌苓在母親病床前待了很久。

那一晚，嚴歌苓的母親突然告訴嚴歌苓自己生她時的情景，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嚴歌苓不知道母親為何要提起這些。嚴歌苓的降臨給了母親很大的慰藉。

因為母親一直想要個女兒，在辛勞地將嚴歌苓生下來後，護士告訴她生了個女孩，她竟從產床上躥起來，可見內心之狂喜。

嚴歌苓與母親的心是相互依存的，任是誰離開了都是一種鑽骨的痛。

嚴歌苓聽完母親講生她的故事後，也沒有想到這是她與母親的最後一面。在母親去世前一夜，母親還在思念著嚴歌苓，等她從美國回來，但兩人誰也沒等到對方。

告別母親

追悼會在南京舉行。離開空蕩的旅館，外面的世界沒有一絲改變，街市仍然是熱鬧的，沒有人關心嚴歌苓剛剛失去了母親。第二天，嚴歌苓匆忙地寫了給母親的悼詞：“親愛的媽媽，我回來了，不過已太遲了……”

嚴歌苓再次見到母親時，母親已不會再應答她的叫喚。嚴歌苓就這樣告別了曾把她寵了一輩子的母親。

嚴歌苓的母親年輕時是一個演員，嚴歌苓小時候常到母親表演的地方找母親，後臺的人都認得她。追悼會當天，嚴歌苓再次聽到了這些叔叔阿姨的叫喚，就像小時候那樣。

在母親去世前那一段日子，嚴歌苓曾貼身陪伴過母親。母親患了胃癌，進食已是一種痛苦的過程。但嚴歌苓希望幫母親回憶起母親自童年以來就一直鍾愛的菜餚，然後全部都做出來當作禮物送給母親。

那段日子，嚴歌苓每日都會早早地去到菜市場為母親買回最新鮮的魚或蔬菜。然後按照母親喜愛的菜譜，一道道地燒出來，送到母親面前。嚴歌苓的母親珍視著女兒做的每一道菜，嚴歌苓做的她都要嘗一下。

嚴歌苓既希望母親能好好品嚐她燒的菜，但又實在心痛，因為隨著病情的加重，母親進食已越來越困難。再美味的食物在母親那裡都毫無滋味，母親已無法再享受美食了。嚴歌苓知道母親每次說飯菜好吃，都是在騙她，心照不宣地騙她。

因為嚴歌苓自己也知道母親根本沒嚐到食物的美味。這種活動看似無意義，但實則是母女倆間的惺惺相惜，是一種對現實的抗衡，對過往的追尋。

嚴歌苓是親眼看著母親被病魔折磨的，但她沒辦法為母親分憂，能做的只有陪伴。

嚴歌苓的母親是個演員，年輕時是個美人，有一頭能夠編成粗黑辮子的頭髮。但在醫院裡，這頭頭髮不斷地從母親頭上掉落，像一堆枯了的草，嚴歌苓為母親感到惋惜與心痛。

在母親萎縮的那段日子，嚴歌苓只能在母親回憶從前演話劇的時候再見識母親的容光煥發，嚴歌苓感嘆：“媽媽是好看的，年輕時更是，榮耀的日子有過不少，似乎什麼都有過，只是從沒得到過爸爸的愛。”

在那時起，嚴歌苓就已在慢慢地與母親告別了。不知她是否後悔中途回了美國，如果她留下來，就能趕在母親完全離開之前再與母親對話一次，母親也不必在生命最後一刻盼望著再見到自己的女兒但卻等不到。

嚴歌苓想不到與母親的告別是這樣的猝不及防，這樣的遺憾。

在追悼會之後，意味著嚴歌苓要完全失去母親了。後來，嚴歌苓開始有一些明白母親為何要那麼仔細地告訴她，她是怎麼從母親的肚裡來到這個世界的。

強健的母親竟然倒下了

很多時候，離別是毫無預兆的，就像嚴歌苓從未想過母親竟會如此快就要離她而去，因為母親一直都很強健。

在知道母親癌症晚期前一刻，嚴歌苓正陷於對母親突如其來的思念之中，在條件反射般地撥通電話後，她沒聽到母親的聲音。話筒裡只有繼父的聲音，這太反常了，換做是平常，她早該聽到母親歡快又生機滿滿的聲音了。

聽到繼父的聲音後，嚴歌苓開始不安，為什麼母親不接電話？

果然，在繼父兜兜轉轉地說了一通後，嚴歌苓追問後，繼父才告訴她母親正在醫院裡，剛剛做了胃切除手術，但這並不能起太大的作用，因為胃癌已經是晚期了。

嚴歌苓一時半會無法接受這一事實，她想麻醉自己：只是一場噩夢罷了。但現實狠狠地拍醒了她。

在嚴歌苓的印象裡，母親的身體是很強健的。

嚴歌苓每次回家探望母親，母親都會早早就等著她，在見到她後便把她的行李都一個人扛走。母親快步走在前方，帶著嚴歌苓的行李，就像一個打掩護計程車兵。嚴歌苓想要分擔行李，但母親從不理會她，總是一人就把行李拿到了家門。

這樣一個強健的母親，總是給嚴歌苓庇護，嚴歌苓想不到她會突然倒下，突然就只能躺在病床上了。

嚴歌苓見到母親時，母親已非常消瘦，看起來很弱小，從前飽滿的雙臂已變得枯瘦發黃。嚴歌苓在開口叫媽媽前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她的媽媽得了癌症。

嚴歌苓串通了醫生，不讓醫生告訴母親她患了癌症，儘管母親自己早就知道了。這種看似自欺欺人的做法，也是母女倆間的心照不宣，似乎不說穿，就能再在一起久一些似的。但嚴歌苓的版圖還是沒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