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國人物誌：後蜀開國皇帝，戰略大師孟知祥

五代十國，光聽這四個字就能知道這段時間裡稱霸一方的人物有很多，在這批帝王中，有從底層一路血拼的；有從父輩手裡接手的；有直接撿便宜的；有起點非常高的。李克用算是這批人中起點最高的那一位了，而在李克用之後，出身最好的無疑就是他的侄女婿孟知祥了。

根據《舊五代史》的記載，孟知祥字保胤，是邢州龍岡人。與大名鼎鼎的郭威、柴榮是絕對的老鄉。孟知祥的父親孟道只是一個邢州的將校，在亂世之中算不上大人物，但孟知祥卻有一個了不起的伯父，那就是控制了邢、洺、磁三州的保義軍節度使孟方立。

不過，孟方立能力一般，不然在五代十國早就有名號了。在與鄰居河東李克用的鬥爭中，孟立方很快就敗下陣來。公元889年五月，李克用大舉進攻邢、洺州。因為孟方立這個人非常的摳門，所以部下也沒有願意為他效命的，孟方立知道大勢已去，服毒自殺了。接手兵權的弟弟孟遷更不是李克用的對手，直接就投降了李克用。因此，邢州孟氏舉家遷往太原，時年十六歲的孟知祥就在這批人中。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總之，李克用很欣賞孟知祥，還把弟弟李克讓的女兒許配給了孟知祥（也有學者說是李克用的女兒），作為晉王的侄女婿，又是名家孟氏之子，所以孟知祥在河東官場的腳步異常順利。更為重要的是，孟知祥和後來的晉王李存勖、河東二當家的郭崇韜的關係都非常好，與李嗣源也稱兄道弟，人脈非常廣。

由於孟知祥的人緣很好，在郭崇韜率軍進攻前蜀時，就向李存勖推薦了孟知祥為戰後的西川節度使，主政成都，李存勖和孟知祥既是親戚又是好友，自然願意讓孟知祥出任。除此之外，孟知祥入蜀，還有另外一項秘密任務，就是應李存勖的要求，去成都誅殺讓李存勖早就懷疑有不臣之心的郭崇韜。不過孟知祥與郭崇韜親如兄弟，他並不相信這種傳聞，也只是含糊答應。可李存勖鐵了心要殺郭崇韜，李存勖一邊派人去成都殺郭崇韜，同時催促在路上軟磨硬泡的孟知祥早點到成都上任。孟知祥之所以磨蹭，就是想給郭崇韜一點靈活機動的時間。可即便拖延時間，孟知祥也救不了郭崇韜，李繼岌在收到父親密信後，向左右使個眼色，郭崇韜人頭便被大錘擊得粉碎。

郭崇韜如果不死，或者坐鎮成都，以郭崇韜的本事，完全把蜀中治理得條條井然。但郭崇韜的死，卻給了孟知祥一個難得顯現自己治政之才的機會。郭崇韜的死給剛剛平定的蜀中帶來了極大的不安定因素，蜀中人士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孟知祥在這個時機“慰撫吏民，犒享將卒，去留帖然”。成都形勢很快就安定下來。蜀中軍民都認可孟知祥的治才，這也為孟知祥後來霸蜀打下了強力基礎。

得益於前蜀王建三十年的積累，蜀中軍事資源豐富，很快就發生了滅蜀名將李紹琛（即康延孝）叛亂事件，孟知祥輕鬆派出四萬人，與入蜀的唐軍行軍司馬任圜與東川節度使董璋，共同剿滅李紹琛。三方合力，很快就把欲據蜀稱王的李紹琛送進了囚車，臨行前，孟知祥給李紹琛敬了一杯酒，“公已擁節旄，又有平蜀之功，何患不富貴，而求入此檻車邪！”表面上，孟知祥是在奚落李紹琛，其實是做給任圜看的，任圜早晚要回朝廷當宰相，孟知祥調戲李紹琛，無非是讓任圜回去給李存勖傳個話：自己絕不會做李紹琛第二。

按照《資治通鑑》的說法，孟知祥在李存勖死後就“陰有據蜀之志”。要控制蜀中，必須鞏固西川，然後一步步向外擴張，而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政權建設。所謂政權建設，無非減輕百姓經濟負擔，讓老百姓有口熱飯吃。孟知祥是外來戶，蜀人對他並不熟悉，所以李紹琛振臂一呼，就有五萬多人跟著造反。孟知祥深知這一點，史載，孟知祥“擇廉吏使治州縣，蠲除橫賦，安集流散，下寬大之令，與民更始”。蜀中百姓最怕的是土匪強盜橫行，孟知祥就派大將趙廷隱與張業“將兵分討群眾盜，悉誅之”。

這個“悉誅之”體現了孟知祥的手段，一能討好蜀中百姓；二能震懾了部下官兵。孟知祥深知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道理，一面給你胡蘿蔔吃，一面舉著大棒子。百姓心服，將吏畏服，孟知祥在蜀中人氣大漲。

而當李存勖死亡的訊息傳到成都後，孟知祥知道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孟知祥有據蜀之志，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立即稱帝，畢竟那等於政治自殺。憑他對老友李嗣源的瞭解，李嗣源坐穩中原後，一定會向兩川下手，絕不會讓兩川成為政治軍事上的特區。

如果是李存勖，憑他的影響力，一紙調令就能讓孟知祥離開西川，但李嗣源沒有這個本事，他知道孟知祥根本不會聽他的。既然調不動孟知祥，李嗣源就打算掏空孟知祥的錢袋子因為聽任圜說孟知祥在成都搜刮了富戶六百萬貫錢，其中四百萬發了軍餉，孟知祥還私扣了二百萬。李嗣源立刻派太僕卿趙季良去成都，讓孟知祥把這二百萬上繳國家財政。同時趙季良還兼任制置轉軍使，任務是收繳蜀中郡縣的稅賦上交中央。

李嗣源伸手要錢，孟知祥本來是不想給的，但孟知祥暫時還不想與李嗣源徹底翻臉，只是同意交出府庫中的錢，而各郡縣的稅賦一個子兒也不允許上繳。如果在深一點猜測一下，這兩百萬或許是一個交易，因為孟知祥的家小都在洛陽，一旦李嗣源以此要挾，孟知祥將會非常被動。雖然史料沒有記載，但孟知祥想要人，李嗣源正缺錢，從邏輯上算是合理的。

孟知祥要想成就蜀中霸業，東川的董璋是必須要除掉的。孟知祥和董璋在經濟戰線上亂打王八拳，董璋讓東川的鹽販子到西川販鹽，換取西川的銅錢。孟知祥就下令對入西川的鹽販加稅，直接嚇跑了東川鹽販子。

後唐天成四年（929年），李嗣源下旨讓孟知祥拿出一百萬，孟知祥照例哭窮，軟磨硬泡之下，只給了五十萬。另一路的董璋更絕，李嗣源向他要五十萬，董璋一哭二鬧才給了十萬。兩川之富，冠絕後唐各藩鎮，所以李嗣源一直想直接控制兩川，見實在刮不到多少油水，那就來硬的。李嗣源決定先解決東川的董璋，進一步壓縮孟知祥的生存空間，最後再總攻孟知祥。

董璋發現自己有危險，立刻向鄰居孟知祥求救。孟知祥一開始並沒有看透李嗣源的戰略意圖，還是趙季良提醒，孟知祥這才明白，很快就與董璋結成了攻守同盟，甚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董璋的兒子。

天成九月，東川兵進攻遂州、閬中，而孟知祥根據雙方事先的談判交易，派都指揮使李仁罕、漢州刺史趙廷隱、簡州刺史張業等人與東川兵合攻遂州，都指揮使侯弘實等人攻閬州。朝廷方面孤軍深入，根本不是兩川聯軍的對手，閬州刺史李仁矩被董璋擊潰。但董璋沒與孟知祥商量就殺了李仁矩全家，徹底激怒了李嗣源。為了報復，李嗣源殺了董璋留在洛陽的全家老小。

既然和李嗣源徹底鬧翻了，孟知祥只能硬著頭皮聯合董璋對抗朝廷。孟知祥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保住董璋在東川的控制。只是讓孟知祥沒有想到的是，董璋根本沒有合作的誠意，董大人一方面抗拒李嗣源，另一方面還提防著孟知祥。董璋軍北上進攻利州時，因為天降大雨，董璋退回閬州。孟知祥聽說後，立刻寫信告訴董璋利州的重要性，並願意用西川兵守住劍門關，防止李嗣源南下。董璋防著孟知祥，自然不可能讓西川兵控制劍門要塞。在朝廷軍隊的強大壓力下，孟知祥也不敢有趁亂拆董璋後臺的想法，雖然孟知祥也知道董璋要算計他，但他從大局考慮，還是堅持對董璋的援助。如果孟知祥見識短淺，為洩一時之憤和董璋火併，只能白白便宜了李嗣源。

從整體實力和軍事能力看，東川對於西川，有點像“二戰”義大利對於德國，除了拖後腿什麼都不會。董璋不讓西川軍碰劍門，結果劍門被朝廷軍隊給奪了回去，朝廷軍隊駐守劍門，同時對東西兩川造成了空前的生存壓力。

董璋沒辦法，再次向孟知祥求救，這就給了孟知祥深入東川腹地的機會。在趙廷隱的激勵下，西川將士死守劍門以南的劍州（劍閣），一則能抵禦朝廷軍隊南下，二則扼住了東川駐所梓州的北面門戶。幸虧孟知祥下手快，如果朝廷方面的石敬瑭早一步南下，董璋根本不是石敬瑭的對手。一旦劍州落入朝廷手上，整個蜀地全都得完蛋。

孟知祥的戰略應對能力非常強悍，他知道朝廷軍隊拿不下劍州，一定會另闢蹊徑入蜀，而龍州則是朝廷軍隊最有可能的入蜀通道。孟知祥提前佈置，派重兵守住龍州。朝廷軍隊想要從龍州入川，結果被西川兵一通暴打，狼狽逃回劍門。石敬瑭知道他根本不可能佔幹表姑父孟知祥的半點便宜，就狼狽撤軍，回朝待罪去了。

朝廷軍隊被打退後，董璋前往利州犒軍，趙廷隱建議孟知祥趁機會殺掉董璋，不過孟知祥沒有同意。表面上看，孟知祥失去了一次極為難得的殺董機會，但孟知祥出色的大局觀決定了他不會做如此淺短之舉。因為雖然朝廷軍隊撤退，但孟知祥不敢保證朝廷軍隊不會再來。而且就算此時孟知祥殺死董璋，他也未必能迅速佔領東川，東川將吏也未必服他。萬一東川投降朝廷，或者說朝廷趁機南下，那麼孟知祥很有可能就完蛋了。

直到確定李嗣源不會再對兩川用兵之後，孟知祥才打算對董璋動手。孟知祥先是派李仁罕率水師沿長江東下，拿下忠州、萬州、夔州。因為一旦東川投降朝廷，朝廷軍隊最有可能從忠、萬、夔一線沿江入川。如今孟知祥扼守三州要塞，徹底堵死了東川被朝廷控制的可能。

唐長興三年（932年）五月，孟知祥率西川兵在漢州雞蹤橋大敗董璋東川兵，東川兵死傷慘重，董璋狼狽逃回梓州。不久就被部下潘稠殺死在城頭上投降孟知祥了，東川正式成為孟知祥的地盤。唐長興四年（933年）二月，對孟知祥毫無辦法的李嗣源下詔封孟知祥為蜀王。同年十一月，李嗣源被寶貝兒子李從榮活活氣死，即位的是庸弱的宋王李從厚。孟知祥覺得時機成熟了，次年正月，六十一歲的孟知祥在成都正式稱帝，國號大蜀，改元明德。

因為王建建蜀在前，所以歷史上稱孟知祥建立的蜀國為後蜀。不過因為長年精力勞累，孟知祥身體不太好，僅僅做了六個月的皇帝就病倒了。在安排了兒子孟昶繼位以及趙季良等為顧命大臣後，孟知祥就駕崩了。

在五代十國的開國皇帝中，在位時間最短的，就是孟知祥了。孟知祥雖然沒享受多少做皇帝的滋味就甩手走了，但畢竟他為孟家打下了一方江山，他相信自己拼殺多年積攢下來的家底，足夠兒子們揮霍的。但孟知祥直到死都沒有忘記多年以來他和一個人的對話，在《五代史補》記載了這個著名的故事，“孟知祥入蜀之後，就有割據的想法。抵達成都時已經是傍晚了，於是孟知祥只好在郊外休息。有推小車子過者，其物皆以袋盛，知祥見，問曰：‘汝車所勝幾袋？’答曰：‘盡力不過兩袋。”盡力不過兩袋，孟知祥聽成了盡力不過兩代。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