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劇裡的“中年女性”，何時能站起來

白玉蘭頒獎當晚，劉琳沒得最佳女配上了熱搜。《覺醒年代》是男人戲，她的發揮空間並不算特別大，大家的惋惜是從德華、大娘子、周春紅這麼一路積累過來的。如果不是白玉蘭不讓網劇參選，她在《隱秘的角落》裡的表現完全值得拿獎。

微博之夜，《我的姐姐》宣傳期之後就再也沒動態的朱媛媛終於又露面，賈玲正在車裡接受採訪，看到她經過，激動地大喊：“我的朱媛媛吶！”直播彈幕馬上問她們什麼時候能合作，微博網友連CP都安排上了。

“中女時代”這個概念被提出已經有兩三年了，剛開始的時候走向了一個極端，電視裡全是走路帶風呼來喝去的女霸總，反而加重了年齡焦慮，彷彿女人到了中年，只有極度成功成為上位者，或者保養得宜繼續當少女兩種出路。

直到像劉琳、朱媛媛、詠梅這樣的女演員翻紅，不管是她們演的角色，還是她們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更像一個普通中年女人，而不是被高高架起的女明星。她們都脾氣溫和低調，臉上都有皺紋、鬆弛各種歲月的痕跡，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她們的魅力。

我並不是說中年女性就不可以霸道、不可以少女，只是她們身上的踏實豁達乃至偶爾流露的疲憊，是中年人特有的一種複雜性，她們的美得到承認，而不是隻有青春少女才被追捧，才讓人覺得“中女時代”是真的來了。

這幾個女演員中間最極致的是朱媛媛，她五年來一共就拍了兩部電影，都是趁著女兒小升初的假期才有空接的。這兩部片子的主角都是年輕人，她的角色是陪襯和託底的作用，用她的話說，提供真實的生活的底色，但是都成了戲裡最大的亮點。

朱媛媛演戲好在從來沒有哪個時刻讓你覺得她爆發了、炸裂了。但是她觀察能力極強，永遠能抓住重點。談到《我的姐姐》裡的姑媽，她說四川人身上有一種矛盾性，動作極其麻利，但思想又很閒適。

有這樣的認知打底，你就會看到戲裡姑媽永遠是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全片讓人印象最深刻的肯定是姑媽和安然一起吃西瓜那場戲，在電影院看的時候我覺得戲劇張力特別強，影片網站上線後又看了一遍，才發現她演起來根本沒有用力，從頭到尾都是很平和卻暗流湧動的方式，耷拉著眼皮，嘴角的肌肉微微顫動但卻又極力想忍住。

吃西瓜把瓤給安然，自己吃邊邊，啃兩口，順手要在抹布上擦一下手，就是這些自然而然的小動作，讓整個人物的質感瞬間就不一樣了。

還有安然在醫院病房告訴姑媽小時候被姑父偷看洗澡，朱媛媛的設計是姑媽平時幹活絕不會讓一滴水灑到桌子上，但那天羞愧、震驚，各種情緒混在在一起，又無處發洩，只能用擰毛巾來做一個出口，弄得桌子上全是水。

成片的鏡頭其實沒拍到桌子和水，甚至沒有帶到她的表情，但哪怕只是一個背影，透過她手臂的力量和水聲，觀眾就完全能感受到她要傳遞的氛圍。

《送你一朵小紅花》也是一樣，但凡沒有底氣的演員，都會大開大合地演，馬上就狗血了。她的版本是敏感，時時刻刻要崩潰，但是永遠提著那口氣，給自己找個臺階把情緒岔過去。畢竟孩子生病那麼多年，如果動不動歇斯底里，這家人早過不下去了。

好在這屆觀眾很識貨， 哪怕她的戲份不多，但是討論度和讚譽度都很高。

想起多年前在《港囧》裡見到她，那是一個純男性視角的故事，男人遇到中年危機，去找年輕時的女神回憶青春，幻滅後回頭發現糟糠妻還在默默付出，給自己洗腦她也不錯。朱媛媛在裡面演一個很臉譜化的張牙舞爪的市井婦女，當時就覺得用她來演這個也太浪費了。

幾年過去，行業終於也發展到能提供一些好角色讓她們發揮了，想想更早的潘虹那一代，明明又美又幹練，卻只能演惡婆婆。

現在的年輕觀眾可能對朱媛媛曾經有多紅沒有概念。

她剛畢業兩三年就靠《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成了國民女神，這部戲當年在北京臺播，收視率一度高到70%，年齡換算到今天，等於95年的小花演了國民大爆劇的女一號。

李雲芳那個角色如果放現在誰還能演？好像市面上的年輕女演員都是幼女路線，要麼就是凌厲型的，這種溫婉大氣的青衣沒有了。

此後很多年，朱媛媛演了各種普通家庭裡的普通人，但每一個性格又都不一樣。

“娶妻當娶李雲芳”，是美麗溫和賢惠，《家有九風》裡的老七，清高倔強，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堅持要未婚生子。這部戲是個大群戲，一家九個女兒，有色厲內荏的，有自私自利的，有和稀泥的，打打鬧鬧特別好看。《浪漫的事》又是和何冰演一對貪財的歡喜冤家夫妻，搞笑、市井卻可愛。

她的氣質延展性很強，演煙火氣的戲，可以俗，但不聒噪不討厭。往上走也能演知識分子，曾經在《孫中山》裡和合作趙文瑄搭檔，演宋慶齡。

當時有記者問她，演多了衚衕女人怎麼去詮釋那麼一個高大上的角色，她說沒把她當偉人演，她看了很多資料，發現宋慶齡和她還是有共同點的，那就是牙也不好，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抿嘴笑的，很少露齒笑。雖說是一句玩笑話，但從中也完全能看出她對角色的定位和理解。

十多年前，朱媛媛一度是中國片酬最高的女演員，當然那時候市場和現在不一樣，即便最高也和現在差著幾個數量級。《潛伏》的劇本原本是為她和辛柏青兩口子量身定製的，但那時候他們倆已經準備要孩子了，就放棄了。過了一年女兒本本出生，懷孕期間辛柏青就沒接戲，全程陪伴。他說他知道他即便啥也不幹，但是他在身邊，給朱媛媛的安全感是任何別的家庭成員都無法替代的。

從那時候開始，成就這麼高的兩夫妻，就都把重心相對放回了家庭，沒有接過離開北京的戲，大多數時候在國家話劇院演話劇，而且夫妻倆還儘量錯開時間，保證至少能有一個人陪著女兒。

過去，很多影迷替她可惜，覺得她錯過了影視行業最繁榮的時候。但是他們夫妻倆自己倒非常釋然，說《潛伏》如果是他們倆演，也許反而紅不了。更何況，他們並沒有放棄自己。辛柏青在《妖貓傳》裡演李白，幾分鐘的戲就準備了三四個月。

朱媛媛最近也被問了什麼是獨立女性的問題，她說在她看來重要的是有選擇的空間，姑媽和安然的區別就在於安然有選擇而姑媽沒有。她是自己選擇了現在的生活狀態，並且樂在其中，而不是被迫的，她享受這種狀態，這才是最重要的。

確實，如果朱媛媛不是這樣走到中年，《送你一朵小紅花》、《我的姐姐》裡的角色不會那麼舉手投足都充滿細節。有的演員是精靈般的，十幾歲就天賦逼人。有的人是越沉澱越有味道，每個人的路都不同，人生並不是過了35歲就失去可能性，大家都可以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節奏。

這樣的例子每多一個，就是對困惑中的年輕女孩多一分鼓勵，鼓勵大家可以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被焦慮裹挾著草草做決定。

這也是為什麼我經常看類似《了不起的姐姐們》這樣的女性訪談。最新一期嘉賓是張柏芝，蘇芒一見到她就驚呼：你太好看了，說得張柏芝都不知道怎麼接話。

但也因為美，導致外界對她有一些偏見，比如認為她是花瓶，腦袋空空。事實上她是父母和孩子的依賴，以付出、分享為幸福的來源，一個人撐起一大家的生活。

張柏芝談起童年經歷，說到小時候父親沉迷賭博導致家裡大起大落，前一天剛住進裝修好的大房子，後一天就要被迫搬走。但是她現在並不覺得那是苦難，反而從此明白無常才是常態，所以後來經歷再多風浪，心裡都沒有失去平衡。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她參加浪姐全程都很淡定，因為對她來說重要的從來都是體驗，而不是贏。

聊起對年輕女孩的建議，她再次打破偏見，說很多人鼓勵年輕女孩要勇敢踏出第一步，她反而覺得首先要接納過去的自己，接納了過去，你自然知道未來應該怎麼走。

對抗偏見的力量，也就是“偏愛”，不是等著別人給的，而是自己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