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的那個夜裡,一頂皇冠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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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5年的那個夜裡,一頂皇冠從天而降

撰文:喬西

編輯:吃硬碟吧

插畫:發達蚊

#01。

對四歲的小載湉來說,1875年1月12日的那個夜晚本來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一天他早早地入睡,很快就進入了夢鄉。然而甜蜜的夢並沒有持續太久,他就被粗暴地喚醒,一群衣著怪異,神色凝重的陌生人闖進了他的家中,七手八腳地將他抱起,抬到了外面的轎子上。

小載湉拼命地哭喊著,他是在抗議這種將他從溫暖的床榻上強行帶走的行為,但是周圍的這群陌生人並不理解他的心情,他們飛速地集結,很快就走出了小載湉的家門,將這座氣派的宅邸甩在了身後。不過這座宅邸並沒有因為這群人的離去而恢復寧靜,寬廣的庭院中依稀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這是一個女人的哭聲。

這個女人名為葉赫那拉·婉貞,正是小載湉的生母。此時的她淚流不止,幾近崩潰,因為她明白,自己的兒子這一走,今生再難相見。

她的丈夫,道光皇帝的第七子醇親王奕譞這時尚在昏迷之中。這位老成持重,政治經驗豐富的王爺深知,此時除了昏迷,他別無選擇。面對著親生兒子被人從自己的身邊強行帶走的事實,他也無能為力。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如此戲劇化,這位久居官場的王爺也是始料未及。想當年兒子剛剛出生時,他給他命名為載湉,寓意水流平靜,就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安穩平順地度過一生。然而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偏偏被捲入了這個世界上最洶湧,最湍急的水流,這是一條名為政治的水流。

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源於一個人的死去。1875年1月12日的傍晚,載湉的堂兄,年僅十九歲的同治皇帝龍馭上賓。這位年輕的皇帝一生都活在母親的陰影下,最終帶著苦悶的心情撒手離去。也許死亡對他來說已經不是痛苦,反而是一種解脫,但這卻給帝國留下了一個難題。

在傳統社會,皇位的傳承一直是帝國的頭等大事,因為這關係著王朝的穩定與延續。一個皇帝如果沒有子嗣,就意味著王朝沒有接班人,一旦皇帝不幸發生意外,國家就會陷入沒有君主的尷尬境地。在權力高度集中的清代,千頭萬緒的國家事務都要由皇帝來處理,這樣的政治結構決定了一個國家如果沒有君主,將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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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如今這個後果就擺在了兩宮太后和一干朝廷重臣的面前。兩年前才完成大婚慶典的同治皇帝突然駕崩,沒有留下任何子嗣,導致皇位空懸。這是大清立國二百餘年來的頭一遭,在這二百多年當中,父死子繼的繼承製度讓這個國家的皇位傳承順風順水,可現在同治帝的故去將讓這一傳統無法再次上演,這是對王朝應變能力的巨大考驗。

為了應對這一考驗,皇帝駕崩的兩個小時後,一場討論新君人選的緊急會議在養心殿的西暖閣召開。會議由兩宮太后主持,與會者都是大清國權力中樞的核心人物,他們身居高位,常年浸泡在政治的水流中,深知擇立新君的重大意義,因而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很緊,內心更是惴惴不安。

如果按照傳統的宗法制度,兩宮太后和大臣們需要在同治皇帝的胞兄弟或從兄弟的子嗣中物色一個孩子過繼給同治皇帝,來繼承他死後空懸的皇位。但同治皇帝是清文宗的獨子,沒有胞兄弟,所以繼承人只能在從兄弟的子嗣中選擇。而同治皇帝的從兄弟當中,只有堂兄載治膝下有子,即剛剛滿月的溥倫。

但溥倫的名字剛一提出,馬上就有人以溥倫血脈疏遠的理由表示反對。原來溥倫的父親載治是過繼給道光帝的長子奕緯的,他本來是乾隆第十一子成親王永瑆的曾孫,此時早已屬於旁支宗室,把他的兒子過繼給同治皇帝顯然無法滿足皇室對血統的嚴格要求。

反對的原因有理有據,西太后慈禧表示首肯,說道:“溥字輩無當立者。”即同治皇帝的下一輩中,並沒有繼承大統的合適人選。既然如此,在同治皇帝的平輩,也就是他的從兄弟當中尋找繼承人,已經成為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據《翁同龢日記》記載,在“溥”字輩被否決後,西太后向群臣發問:“此後垂簾如何?”軍機大臣答:“宗社為重,請擇賢而立,然後懇乞垂簾。”這句話的意思已經相當明確,即國有長君,是社稷之福。恭親王奕的兒子載澂就是一個相當合適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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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但西太后卻對此不置可否,反而話鋒一轉,說道:“文宗(咸豐帝)無次子,今遭此變,若承嗣年長者,實不願,須幼者乃可教育。”

西太后一番話意味深長,她巧妙地將替同治皇帝尋找接班人轉換成替咸豐皇帝擇嗣,這樣一來,自己擁立幼主的理由就顯得天衣無縫。當然,西太后擁立幼主的目的絕不在於幼者方便教育,而在於幼者方便自己垂簾。這個權力慾望極大的女人在親生兒子逝去時,除了感到悲痛外,也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扶持一個幼主上臺,自己就又可以成為這個龐大帝國的最高主宰。

而幼主的人選,西太后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她對群臣大聲說道:“如今一語既定,永無更改,我二人同一心(指與東太后慈安),以醇親王之子載湉為文宗次子。”話音剛落,醇親王奕譞癱倒在地,史料記載其“掖之不能起”。這位備受恩寵的王爺用昏迷表達了他此刻複雜的心緒,以他多年來在政治之水中劈波斬浪所積累的經驗,他很難想不到兒子未來兇險的命運。

西太后性格強勢,大行皇帝是她十月懷胎所生,尚且與她關係不睦,而載湉不過是一個過繼來的兒子,又豈能輕易討得她的歡心?況且載湉一旦登基,就必然要淪為西太后的提線木偶,成為她垂簾聽政的工具,這樣一個受人擺佈的人生又有什麼幸福可言?

但這些想法也只能在奕譞的腦海中翻騰,他不可能將複雜的情緒表露出來,更不可能違抗西太后的旨意,他所能做的,唯有昏迷而已。

當然,這裡還有一個不能忽略的事實,那就是載湉的母親葉赫那拉·婉貞除了是醇親王的嫡福晉外,還是如今統攬全域性,高高在上的西太后的親妹妹,想必這也是西太后選擇載湉的一個重要原因。不過載湉從這一刻起,將不再是西太后的侄子,也不再是西太后的外甥,他是西太后和清文宗咸豐的養子,是大清國未來的主人。

光緒元年(1875年)正月二十,未滿五歲的載湉在太和殿完成了登基大典,開啟了他身為囚徒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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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三十三年後,他又不明不白地死去,為一個時代的落幕畫下句點。

三十八年的人生中,前四年他在太平湖畔的醇王府度過,那是一段無憂無慮,輕鬆快樂的時光,後三十四年的他則生活在無窮無盡的痛苦之中,因為從記事起,他就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處在太后的嚴密控制之中。

更確切地說,從他被選為皇位繼承人的那一刻起,太后的意志就已經向他的肉體和精神發動了進攻。在此後十多年的學習生涯中,他每一天都會被反覆地告誡要遵從太后的教導,服從太后的旨意,如果行為稍微不合太后的心意,他就會受到嚴厲的斥責,然後看著太后冰冷的面孔瑟瑟發抖。

在載湉心中,太后逐漸成為了絕對權威的象徵,而他自己則每時每刻都生活在這絕對權威所造成的陰影之中。太后的存在,就意味著他身為傀儡的命運永遠無法更改。

但另一方面,在師傅的教導下,載湉又時刻牢記著自己身為君主的威嚴和使命。他是大清的皇帝,肩膀上扛著中興大清,濟世安民的重任。他的理想是成為像唐宗宋祖那樣供萬世景仰的明君。除此之外,他還是那些忠於他的臣民們的希望,無數對西太后心懷不滿的文人政客都把他視作領袖,希望他能帶領他們打倒西太后的專制統治,然後對這個腐朽、落後的國家實施大刀闊斧的改革。

這是一個相當美好的藍圖,血氣方剛、年輕氣盛的皇帝實在無法抑制住自己的心動。與其屈服於太后的權威,當一輩子傀儡,不如放手一搏奪回權力,施展自己的抱負,這是年輕的皇帝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從那以後,他就踏上了與太后鬥爭到底的路途。

可惜命運的大勢還是難以逆轉。

公元1898年,戊戌政變發生,載湉被西太后囚禁於瀛臺。

全部的努力最終還是歸於失敗,也許那個時候的載湉才徹底明白:1875年的那個夜裡,從天而降的不是一頂皇冠,而是一副枷鎖,一副禁錮他一生一世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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