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凋花花不殘,涼風吹葉葉初乾。”——秋天意象之白露（二）

雖然寫白露的詩句有《詩經秦風蒹葭》，僅僅“白露為霜”就寫出白露的美好。而且，李白與杜甫寫白露的詩句也非常明麗動人，尤其是杜甫，“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更是白露詩句之冠，但是，還有一個喜歡白露的詩人，他的名字都帶著白這個字。

他就是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嶄露頭角，又以《琵琶行》和《長恨歌》而傲視群雄的中唐詩人白居易。

八月白露降，白露木蘭枝。

白露是古老的秋天的節氣，也是最有詩意的節氣。

白露時，夏風為涼風取代，晝夜溫差大，空氣地表的水汽凝結成滋潤的露水，亮晶晶如同水晶珍珠。這一特殊的氣候時段，被稱為“白露”。

白既是指露水的晶瑩，又是指秋天的清麗素淨。乾淨而晶瑩的露水，清麗素淨的秋天，讓這個名字裡帶著白的詩人尤其喜歡它。

白居易為什麼這麼喜歡白露呢？先讓我們看看他的詩。

1、“八月白露降，槐葉次第黃”

《和答詩十首：和松樹》

八月白露降，槐葉次第黃。

歲暮滿山雪，松色鬱青蒼。

八月初，正值白露時節，而潔白的露水也從天而降，庭院裡，道路邊的槐樹葉子相繼變黃。

到秋冬歲暮，你可以看到千山暮雪，漫山遍野中，只有松樹還保持著鬱鬱蔥蔥的青翠。

白居易和元稹，張籍在中唐提倡新樂府運動，追求詩歌明白如畫，老嫗能解，而這首詩正是這樣，簡潔清新脫俗，明麗如清晨陽光下的露珠。

這首雖然讚美的是松樹，但卻以白露開篇。同時，用白露和黃葉來對照，作為秋天來臨的象徵，讓詩歌有著視覺的明淨清麗美。露水落下來，落在樹葉上，次第染黃了槐樹葉。

詩人不說秋風吹黃了槐樹葉，而是說白露染黃了槐葉。

於是，這裡的白露變成俏皮的畫手匠師，揮灑間，渲染著樹木的秋色。

2“風池明月水，衰蓮白露房。”

——《新秋》

西風飄一葉，庭前颯已涼。

風池明月水，衰蓮白露房。

其奈江南夜，綿綿自此長。

西風中，一片葉子飄落，庭院霎時有了涼意，秋風吹過池塘，一池秋水泛起漣漪，夜晚，天空中的明月倒映在水中，池水更是波光粼粼。

衰落的蓮花，花瓣落在荷葉上，池水中，蓮蓬高高的在白露中挺立。

無奈如此美好的江南，從此開始漫長綿麗的秋夜，讓人嚮往。

新秋，初秋，清新的秋天，一點也沒有肅殺淒涼的感覺，秋風起，庭院裡充滿涼意，秋夜如此靜美，池塘被風吹，泛起陣陣漣漪。

更美的是荷葉上的露珠，秋天，荷花凋謝了，花瓣飄落，本來給人肅殺淒涼的感覺，但是因為有晶瑩剔透的露珠，有初生的蓮蓬而有一種生命的力量。

清風明月，荷香月露，池塘雖然開始走向衰瑟，但是，初生的蓮蓬卻被衰荷襯托得格外清醒動人。

白露時節的天氣是涼而未寒時，帶著秋天難得的清潤。荷塘荷花凋謝，荷葉也開始枯黃，但卻有新的生命（蓮蓬）的誕生，更有清露在荷葉上蓮蓬上晶瑩剔透。

而白居易也採擷荷葉上的清露，滋潤他詩心一顆，也滋潤了我們這些千年後的讀者們的心靈。

3

、“晚叢白露夕，衰葉涼風朝。”

——《題秋牡丹叢》

“晚叢白露夕，衰葉涼風朝。

紅豔久已歇，碧芳今亦銷。

幽人坐相對，心事共蕭條。”

難得秋天還有牡丹，雖然牡丹已經凋謝了，只剩下一叢葉子，沒有花朵的牡丹只有白露和夕陽與它為伴。

衰老的葉片在涼風中搖曳，而白露與它不離不棄，陪著它衰老。

紅色的花蕾早已凋謝乾淨，連葉子都開始乾枯憔悴。

我和這叢被遺忘的牡丹相對而坐，彷彿我們都有共同的命運。

如果不是白露，白居易恐怕也不會關注這叢牡丹，春天，它長出青枝綠葉，夏天，開出豔麗的花朵，引來多少人的目光。

那時的它，即使處在偏僻角落，都不缺人們的關注。可是，一旦到了秋天，花朵凋零，葉片衰敗，有誰會看它一眼呢？也因為它處在偏僻角落，如果在花園裡，早就被花農移植了。

因為它處在不礙事的位置，才能生存到秋天。

唯有白露對它不離不棄，因為有了白露，這叢牡丹就像遲暮的美人，讓詩人傷感，憐愛。

對於這叢被遺忘的牡丹，白居易就像見到花中的琵琶女，“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蹲下，與牡丹默默相對。

白居易曾經寫過一首詩，描寫長安人喜歡牡丹的盛況，並且感慨，一叢名貴的牡丹花，相當於十戶人家的賦稅。

因此，他對於牡丹，並不特別喜歡，但是，這叢沒有花的牡丹讓他心動。

而與牡丹不離不棄的白露，更讓他心動，因為白居易更喜歡秋天的露水。

4“白露凋花花不殘，涼風吹葉葉初乾”

——《衰荷》

“白露凋花花不殘，涼風吹葉葉初乾。

無人解愛蕭條境，更繞衰叢一匝看。

”

誰說露水讓花朵凋殘，已經到了白露時節，荷塘裡許多荷花都還沒有凋謝，清亮的露珠掛在荷花花瓣上，別有韻味。

涼風吹拂荷葉，葉上的露水漸漸乾涸。

沒有人能夠理解熱愛蕭條的荷塘意境，但我卻熱愛它，繞著荷塘衰落的荷葉，一圈一圈地看。

露水能夠凋謝秋天的草木，然而，清亮的露水在荷花上頭，花也未見得凋謝，反而風露秋荷，別有清麗。露水之潤，讓秋天的衰敗的荷花，也有一種特殊的生命力。

白居易喜歡荷花秋露，他愛的是在風霜裡挺立的寂寞的生命，愛的是一點點潤心的知解就夠。白居易的堅韌，他不是一個改變規則的人，但是他卻是在規則中力求付出最多，力求利他，達到最大圓滿的人。

他不是屈原，他比屈原平和，但是達觀讓他擁有了更長的生命和對人世更多的回報。誰說秋荷和枯荷就沒有價值？一切都有價值。

5、“清風水蘋葉，白露木蘭枝。”

清風水蘋葉，白露木蘭枝。”

——《江樓早春》

——《江樓早春》

白居易熱愛江南，他曾經在江南有過數年的任職經歷，並且把江南當作第二故鄉，還在杭州西湖留下一道白堤，因此，他曾經想把江南作為養老歸身之所。

江南雖然比北方溫暖，熱天也多，但是秋來來了，也不會太晚，別有風味。

那江南的秋天，草木慢凋，那仲秋的水上還是一望無際的萍花菱葉，風過清爽。

白居易熱愛江南，他曾經在江南有過數年的任職經歷，並且把江南當作第二故鄉，還在杭州西湖留下一道白堤，因此，他曾經想把江南作為養老歸身之所。

他更喜歡江南的白露，喜歡清風吹拂水裡的蘋葉，喜歡帶著露珠的木蘭。

那露水從木蘭枝頭墜落，滋潤著芳草菊花，也讓他的心靈格外清新。

白居易在詩歌中致敬屈原。屈原精神的高潔，在他這裡是一脈相承的。

屈原在《離騷》中有這樣的詩句：

南國雖多熱，秋來亦不遲。

江南風物類似屈原流放的湘沅之地，一樣有朝露，有木蘭，有秋菊落英，白居易並不追求權勢，他喜歡像屈原一樣清寒樸素的生活，他愛的是自然，是堅韌，更愛白露的純淨。

清風水蘋葉，白露木蘭枝。

“朝飲木蘭之墮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6“清風吹枕蓆，白露溼衣裳”

——《涼夜有懷·其二》

清風陣陣吹著枕蓆，半夜的露水，會打溼衣裳。這是最好相親相愛的夜晚，只可惜，你不在我身邊，晚來的更漏聲傳來，告訴我天氣轉涼了。

白露節氣通常不那麼冷，只是有些涼，初秋的花草也沒有凋謝，所以，不用在初秋刻意煽情，搞得像西風凋碧樹一樣肅殺蕭瑟，甚至大雪紛飛一樣悲情。

反而初秋時節讓讓人感覺比夏日涼爽舒適。

白露節氣的清涼而讓人生出遠思。良辰美景，好秋如春，露似珍珠月似弓，好個相親相愛的晚上，一點點惆悵，只是因為心愛的人不在身邊而惆悵。這份惆悵是剋制的，蘊藉的，也是真實的，如白露一般明淨。

白居易為什麼那麼喜歡白露。

第一，白露是初秋的露，它清涼，晶瑩，滋潤，低調，一種無聲的華美，潤物細無聲。

第二，白露平凡平易，起在微草之間，常常為富貴之人所忽略。而出身貧寒的白居易，更愛惜卑微的生命和草木，以及滋養這些草木的雨露。

第三，白居易有一

種姓氏

的傲然，他喜歡白色的花朵，白蓮，白牡丹，白木槿，白芍藥，白菊花，當然也喜歡白露。

在唐朝，因為尚紅，貴族和民間都流行喜歡紅色，但是白居易卻對白色或者含著白色的物品，特別鍾愛，那是一種象徵。

四，白居易在人生和仕途的坎坷中，選擇了一種淡泊的處世方法，就是像白露一樣，去潤澤世人。他雖然是高官，但一生清廉，他沒有太多憤世嫉俗的悲愴，但是他將自己大部分財產都捐給了開河鋪路的民生事業，他尋求的是白露一樣的無聲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