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青春喪偶，撫育幼子，如此命苦，曹雪芹為啥仍對她諷刺挖苦？

紅樓十二釵詩詞解讀系列【第十三篇 第1節】

李紈位列金陵十二釵第十一位，僅排秦可卿之前。她是清貴出身，父親是國子監祭酒，相當於今天的北大清華加上中央黨校校長。賈府武蔭世家，缺的正是書香門第的短板，這是一樁互補性的聯姻。李紈本也是榮國府掌家長孫媳，賈珠十五歲進學，不到二十歲就生子賈蘭，看似前程似錦，可惜，賈珠早亡，李紈從人生得意變孀婦，改了人生軌跡。李紈可憐，可是在作者眼裡，給予她的同情很有限。排位也僅僅高於“淫喪”的秦可卿，對她多嘲諷和挖苦。一起看看李紈的判詞判曲：一盆茂蘭，旁有一位鳳冠霞帔的美人。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釋義：茂蘭指賈蘭，美人鳳冠霞帔當然是李紈了。是說因為賈蘭有出息，李紈也得以揚眉吐氣，獲得封誥。桃李，這裡是一語雙關，李是李紈的姓，桃李花開時間極短，結子，意思是生下賈蘭，是說李紈婚姻生活太短暫，就像是春天的桃李花期一樣，結了果實，盛景也就不再了。到頭來，賈府敗落，賈蘭依靠自己苦讀爵位高登，而母親李紈也因此享榮華。

“如冰水好”出自唐代僧人寒山的《無題》一詩：欲識生死譬，且將冰水比，水結即成冰，冰消返成水。已死必應生，出生還復死。冰水不相傷，生死還雙美。作者用此典之意在：想和你同甘共苦，結生死之情。“空相妒”這裡是有爭議的，一說是作者因為自己不能有所作為，嫉妒賈蘭（原型）的成功，當然這是屬於作者的自嘲。另一個說法是說李紈年輕守寡，看到別人夫妻和樂的酸楚心理。儘管賈蘭當了大官，母以子貴，實際上不過都是白費力氣，因為黃泉路近，不過是供世人作為笑料談資罷了。李紈判曲之《晚昭華》：之所以叫晚昭華，意思是好時光來到時，已經太晚太晚了。鏡裡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賈珠早死，夫妻恩情是鏡花水月，後來兒子有出息，看起來是榮華，時間同樣短暫，就像是一場夢幻。說李紈人生裡有兩段幸福時光，都是極為短暫的。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幸福的日子太過短暫，過往的婚姻快樂時光不用再提了。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李紈苦盡甘來，享受榮華時，也抵不過無常的命運，已經死期將近。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鷙積兒孫。雖說人們都害怕老年遭受貧窮，但是也要積陰德留給兒孫，也好讓兒孫有些福報。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這是描寫賈蘭功成名就當大官的情景。可惜，轉眼間就走上了黃泉路。這裡寫的是李紈看似苦盡甘來，卻死期已至。曹雪芹將李紈的這個結局歸結為她的不積陰德。這裡是作者因果報應論的又一處體現。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作者發問：從古至今，有多少文臣武將還在呢？不過是留下個虛名兒給後來的人講故事，讓後人欽佩追慕罷了。

對於李紈這個人物，作者在對她的不幸給予同情的同時，整個判詞和曲，讀者都可以讀出一股濃濃的諷刺的味道。平心而論，丈夫賈珠的早逝，正值妙齡的李紈必須撫育幼子，上侍公婆，中要陪侍小姑子們，她必須如枯木死灰般過著沒有色彩的日子，這不是李紈的錯，而是她的大不幸。大家族的少奶奶，死了丈夫，既不能出去見人，改嫁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家族蒙羞不說，自己一生的清譽也毀了，還有就是和兒子基本也會是終身分離。清貴出身的李紈其實沒得選。所以，心似枯井，是李紈唯一的選擇，或者說她必須選擇做貞婦。這是時代、環境裹挾著她根本不需要選擇的選擇。在這一點上，必須給予同情。很明顯，就算在這一點上，曹雪芹給予李紈的褒揚都略顯吝嗇，在寫稻香村時，說這是一處穿鑿扭捏的所在。對於紅樓人物，害死多條人命的王熙鳳顯然更加受讀者的喜愛，而李紈，作者對其刻畫的略顯平淡，讀者對這個人物也往往無感。重點都在說她吝嗇、不積陰鷙，和她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做人的冷漠。總之，對於李紈，整體的基調是嘲笑。

分析李紈，屏山帶著極大的矛盾，客觀來說，李紈自私，可以不欣賞她，卻不好指責。李紈最大的人生汙點是眼見巧姐身陷囹圄而不施救（不積陰鷙），賈府大廈傾覆，眾人各自找尋門路生存，個個惶惶不可終日，這時的李紈同樣失去了賈府的庇護，孤兒寡母，不知明天的路在哪裡。巧姐，親舅舅王仁和（賈族）奸兄將她賣至煙花巷，受到作者最強力的批判；而劉姥姥這個偶然受過王熙鳳恩惠的鄉下老太太，傾盡全力救出巧姐。這個最底層的普通人，是曹雪芹對《紅樓夢》所處時代保有的唯一希望和人世溫暖。這裡面硬給加了個李紈，李紈的不作為成了她的罪過，就算她等到了兒子的功成名就，曹雪芹依然安排她命赴黃泉。這是作者對她始終得不原諒。當然，分析李紈，我們必須還是要站在《紅樓夢》時代的角度，站在曹雪芹的立場上，站在《紅樓夢》小說主題價值觀的立場上來考量。概括李紈這個人物的全貌，屏山將從四個方面著手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