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寶物南運,價值連城,因無處安放,竟在車站露天停放了半個月!
吳瀛的孫子吳歡(劇作家吳祖光和名演員新鳳霞的兒子)回憶說:“事實上,當時我家的情況也確實困難。祖父一生未納妾,祖母生了15個孩子,夭折了4個,還剩下11個。當時長女吳珊及長子,我的父親吳祖光都才上高中,經濟十分緊張,連子女學費都幾乎要交不起了。如果真出現問題,重則有性命之憂,輕則也丟官罷職全家遭難。”
也就是說,吳瀛的妻子連同11個未成年的子女都一致反對吳瀛擔任這個工作。
而當初,吳瀛也是反對文物出故宮南遷的,但想到保護千百年文物精華的使命,吳瀛還是自己家人的反對和自己對問題的看法擱置一旁,慨然答應了主持第一批文物的南遷事宜。
吳瀛和易培基秘密商定了文物遷運的出行日期和路線:由平漢轉隴海,再回津浦南下,以避免天津站遭日本人襲擊。故宮與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等方面商調了東北憲兵100名,派一隊長統帶;並選了故宮博物院的若干警衛隨車照料。
2月5日夜,故宮博物院在北平市政當局的協助下,連夜將第一批南運古物2118箱裝上板車,集中到太和門前。天黑以後,運出午門、天安門,再運到前門火車站。
大批板車路經之處,一律戒嚴,由軍警擔任警戒,嚴禁車輛行人透過。那志良《典守故宮國寶七十年》中回憶當時的情景寫道:“車行在路上,顯得非常寂靜,除了車輛之聲外,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唱歌,有非常淒涼的感覺。”
第一批南遷古物一共裝了18節車皮。
啟行前,易培基擬了個文稿,請南京行政院電示沿途經過各地方軍政長官,要求派隊保護文物專列。
南京行政院遂密令京滬鐵路沿線地方派軍警保護;交通部也受命於事先給沿線各鐵路局下達指令,要各站除特別快車按時放行外,其他列車一律為故宮古物專車讓路。
1933年2月6日清晨,在吳瀛的帶領下,第一批南遷古物專列駛出北平。
吳瀛在《故宮塵夢錄》中回憶說:“我率領著第一批南遷的古物出發了。這個‘青面虎楊志’的任務,比花石崗重要得多,聲勢相當顯赫。一共是21節車。一節間等車是我同著幾位監視人員、押運的職員乘坐,此外大約一二節二三等車安置了憲兵隊長、警衛官長、其餘的職員侍從,以及100名東北憲兵、本院警察等等,其餘車輛都是裝著古物的鐵皮車。在車頂四圍各個車口都架起機關槍,各節車上都佈置了憲警荷槍實彈地保衛著。每到一站,都有地方官派人上車招呼,也有親自上車的,因為他們事前都奉到密令關照,同時車行兩傍逐段都有馬隊隨著車行馳驟著。夜間開車(在重要的關口)都熄著燈是按照行軍作戰的規例,我們重要的員司夜間都和衣而臥。每到荒僻重要的所在,那司警衛的隊長不斷地關照與請示,都是我支援著。”
又是東北憲兵、又是警察,又是機關槍,好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
事實證明,這一番警備是完全有必要的。
“路經徐州一帶,時有匪眾出沒,風聲甚厲,據說有劫車的企圖,他們都以為2000餘年的一切重寶,平素在皇宮來不到人間的,這番集體出來,當然是一個值得動作的事!據報在前一天的晚上,已有1000餘人在徐州附近向車行地段窺伺,被地方軍隊發覺打了一仗,匪眾知道洩露劫寶行為了而且官方有備,所以退去。”
吳瀛等人聽說了軍隊與土匪幹仗的事後,身上都出了一把冷汗。
因為專車繞道隴海鐵路,所以直到第四天,才行至南京下關。
看著車子徐徐進入車站,吳瀛等人總算鬆了一口氣,以為可以告一段落了。
然而,事情並非一帆風順,接下來還有一系列頭痛的事情在等待著他們。
就在第一批古物離開北平的第三天,張繼在南京中央政治會議上提出一項緊急議案,建議故宮古物改運洛陽和西安。
張繼的理由是:古物遷上海託庇租界,是國恥,所以要改遷兩處。
此前主張將故宮古物遷往上海的宋子文正在上海,沒有參加該會議,結果,張繼的提議沒有遭到與會人員的反動。
專列在南京下關車站停穩後,行政院秘書長褚民誼便來通知吳瀛:中政會議議決故宮古物改運洛陽、西安,現在先不要卸車,專車就先停在站上。
從褚民誼的口中,吳瀛知道了這是張繼的主意,一下子急了,說:“文獻館遷西安,是他的原主張,但是,有地方嗎?”
“沒有,所以要臨時去尋,”褚民誼說:“現在只好等!”
吳瀛叫苦不迭,說:“要等到什麼時候呢?這樣多列車的重寶,放在車站上過夜,哪個負責?這是拿人命開玩笑嘛!”
“要趕快要想辦法,”褚民誼說:“我們且到行政院看一看有沒有回電?”
褚民誼和吳瀛一同到了行政院,電報還沒有回覆,估計兩省要找到有可靠的地點並覆電報告,最快也要等到明天。
吳瀛的心沉了下去。
把這麼重要的古物停放在站上,這怎麼成呢?
回到車站,吳瀛吩咐衛隊、憲兵們都不能離開車站,監押人員也都暫留車上。
饒是這樣,吳瀛還是不放心,他和褚民誼商量向軍政部借軍隊保護。
褚民誼同意他的意見,又一起直奔軍政部尋找主管人,請他們即刻調500士兵到下關車站護衛專列,說定每天津貼伙食費由故宮方面開支。
那一夜,吳瀛怎麼也睡不著,他恨張繼多此一舉,擔心停放在車站的文物安全,擔心下雨。這次遷運的文物中,就有一部《四庫全書》,一旦下雨,文物就有受損的危險。
就這樣提心吊膽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東方剛剛露白,吳瀛就一骨碌爬起來,開啟窗一看,天,外面就飄著迷濛的細雨!
吳瀛不由得焦心如熾,趕緊去找張繼,說:“我昨天向軍政部又借了500名軍隊在車站參加保護,否則停在下關,太危險呀!” 張繼眼神閃爍,沒有說什麼。
吳瀛又說:“可是,每天要我們出500元伙食費。並且,現在又下雨了。那些東西裝包不能十分好,又怕著溼,我特地來商量一下,怎麼辦呢?”
“那你想辦法呀!”張繼一副毫不負責的態度。
吳瀛聽了他的回答,大為氣惱,說:“我有什麼辦法呢?我沒有準備它在南京擱下!我人地生疏,還是請您想個辦法才好!所以我特地來請示。”
張繼眨著一雙眼睛不說話了。
可是,張繼卻支支吾吾,什麼問題也不幫助解決。
吳瀛只好自己到軍政部借了大批的油布,送到車站蓋在車皮上,遮嚴實了文物,又到行政院,追問洛陽、西安回電。
褚民誼告訴吳瀛,洛陽、西安回電了,都沒有儲放文物的地方,文物不用向這兩處轉運了。
聽了這個訊息,吳瀛稍稍放下了心。
褚民誼還說:“蔣總司令倒來了電報,他主張文獻館的一部分,要留在南京。”
既然是蔣介石的主張,那張繼的意見就不用考慮了,可是,南京有存放文物的地方嗎?
接下來,褚民誼幫助物色了幾處,卻都不合適。
最後,是國民政府主席林森提供了中山陵園後面的三間房子。
可是,吳瀛和褚民誼到實地看了,發現房屋潮溼,根本不宜存放紙張。而且,這三間房子在高臺之上,搬運爬梯極其費事,此刻又適逢雨天,搬運中淋溼了檔案更無法挽回。
吳瀛又陷入絕境了。
由於轉運文物的專列一直停在下關車站,吳瀛天天要從飯店跑往車站檢視,就無法抽身到上海去找宋子文,只好被動在地南京等著宋子文回來。
兩個星期過去了,宋子文才從上海回到南京。
吳瀛聞訊趕緊跑到宋公館向宋子文訴苦,說:“古物停在下關,忽然中政會議決改運洛陽、西安,那兩處又沒有地方。南京連日想法子也不可得。蔣先生主張文獻物品留此,林主席答應林園廬墓處,我同民誼去看過不合用,現在毫無辦法。下關借了500名軍政部隊伍參加本院同來的人們看守著,非但用費可觀,也相當危險。我只有專候院長回京解決。自然只有照原案運滬!”
宋子文辦事幹練痛快,對吳瀛說:“請你明天9點鐘再來一次。”
第二天,宋子文果然給吳瀛做出了明確指示,說:“我昨天晚上,又召集了一個臨時中政會議,議決:照舊運滬。我已經關照招商局放一隻專輪送你們,不許賣客票,整船專用運國寶您派人同他們接洽,至於上海上岸,腳伕、庫房,地方上一切照呼,我派劉鴻生幫你料理,你信任他好了,決不出毛病。您放心,一併同他接洽!”
得了宋子文的指示,吳瀛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痛快極了。
和宋子文見面後的第三天,文物被搬運上了宋子文聯絡好的油輪。
然而,上船後,吳瀛發現,輪船局方面並沒像宋子文關照的那樣不許賣客票,統艙內放進不少買了票的私搭乘客。更令人不安的是,這些私搭乘客,在天黑之後,點著洋燭打起了麻將,明火嚴重威脅到文物的安全。
吳瀛立即派人找輪船上的負責人,出面加以制止。
輪船買辦出面將這些人責備了一番,暫時制止了打牌活動。
但由於無法長期監視,誰也不敢保證他們不會再把洋燭點,吳瀛他們一直擔心著睡眠始終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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