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裡尋找自己的光

文|

左小左

01

五年前的一個下午,我突然說不出話了。

那天我正在午睡,女兒到了上學時間,來跟我道別。我想起身送她,卻動彈不得,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地流淚。

女兒覺察到不對勁,趕緊叫來鄰居幫忙。鄰居陳姨二話不說就帶我上醫院,順便打電話通知我姐姐。

醫院第一時間判斷我是腦中風,但縣城醫院的醫療裝置沒那麼好,不能溶栓,所以我被抬上救護車,緊急送往省城大醫院,途中,我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在外打工的丈夫第二天傍晚才趕到,當時我已經做完了各項檢查,只等結果出來。也正好碰上週末,要週一才能得知準確結果。

好不容易熬到了週一,醫生趕緊讓人給我停藥:“快,她腦子裡已經大出血了!”隨即,我就進了重症監護室。

在ICU病房,我不會吃東西也不會喝水,鼻子裡插著管子,特別難受,感覺一天就像是幾個世紀那麼長。

慢慢地,我恢復了一點意識,醫生建議可以先不做開顱手術,但需要安心臟起搏器。

在一大堆檔案上按過手印後,我在迷迷糊糊中經歷了第一場大手術。

過了幾天,護士長來檢查我的恢復情況,對我說:”恢復得還不錯,下週拆完線,你就可以去康復醫院了。”

當時我就愣住了:出了院不應該回家嗎?為什麼還要去康復醫院?

很快,我就回過神來。身體給了我清晰的答案:不會走路,右半邊動不了,我離正常活動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幸好,一條命被我撿了回來。老人都說:“這次挺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信。我的寶貝才上四年級,我要看著她長大。

2

在康復醫院,我開始了與輪椅為伍的日子。

有一次,醫生檢查了我穿衣服和洗碗的動作後,跟丈夫說:“她以後可能要用左手了,你現在鍛鍊她,讓她能夠自己治理自己的事,就很好了。”

我當時就氣哭了。不久前我的右手還好好的,怎麼可能就恢復不了呢?

我偏不信。我憋著一口氣,天天認真練習。一個療程過去了,我的腳依然沒有知覺,但是我能夠扶著欄杆站一小會兒,也能開口說三五個字了,這讓我很開心。

後來,我慢慢扶著欄杆挪動,練習走路。雖然走得很慢,距離也很短,但畢竟這是一個新的開始。丈夫也很開心,跟隔壁病友和家屬的話都聊得多了一些。

可是第二療程快結束的時候,我就經常看他愁眉不展,早上只啃一個饅頭,再喝一點我剩下的稀飯。

我心裡猜到了七八分,問他:“是不是沒錢了?”

他猶豫了片刻,說:“我們回家吧,在家裡也可以慢慢鍛鍊。”

說實話,我也很想回家,也知道他已經盡力了,就點點頭。

終於回到了久違的家。我們住三樓,起初,要靠丈夫每天抱我上下樓,後來我鍛鍊得能走動了,就自己小心翼翼地扶著牆走。

生病的時候是初春,夏天的時候,我已經能走動了,說話也在慢慢恢復,我很樂觀,跟朋友說,到過年的時候我就好了。

丈夫天天陪著我,夏天帶我去河邊吹風,冬天帶我去體育館散步。就這樣陪著我兩年,我的腳依然是歪的,走路的樣子也沒什麼改變,我終於意識到,中風比我想象中嚴重多了。

慢慢地,我不想有人來看我,恨不得自己被所有人遺忘掉。

我跟丈夫說,要再去康復醫院,丈夫同意了。

3

丈夫沒有固定工作。陪著我兩年時間,我又執意要去康復,家裡很快就坐吃山空。

所以,有一天,他告訴我說,房子賣了,我一點都不稀奇。

我知道我這兩年花了很多錢,而且我們還有些欠債和沒還清的銀行貸款,賣了也好。

康復醫院離女兒的學校很近。家裡沒人煮飯,女兒中午放學後就跟我一起在醫院食堂吃,然後在我的病房眯會兒午覺。她上學的時候,我也差不多要去鍛鍊了。

我和女兒生活很有規律,丈夫也再次去了外地謀生。

那段時間過得很快,兩個療程後,醫生說我可以出院了,可以回家訓練,只要注意一點,不摔倒就沒事。

我們的新家租在女兒的學校附近,是我同學請搬家公司來幫忙搬的。

新家很好,是一幢民房,有電梯,陽臺可以看見綠色的草。真是好喜歡那抹綠色,像生命的原色,有蘆葦、有兔子草,還有好多不知名的,而我的窗臺正對著這片綠。我把它當成我的私人草場,偶爾想像著牛、羊,還有小小的兔子。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沒想到,一天我在河邊鍛鍊結束後,突然心跳加速,氣喘吁吁的,在休息亭坐了好久才慢慢地回家。

第二天,我走了50米,又開始心跳加速,只好趕緊回家躺著。

第三天,我不敢再出門,一直

躺在家裡

,發現右邊的手腳開始腫脹。

到第四天,我在衛生間吐了,才趕緊打電話讓丈夫回來。

那一次進醫院,醫生說我是心臟衰竭。

我沒力氣動,什麼也不想吃,也不會睡,腦子裡一直想著自己不在了要怎麼辦,於是開始跟丈夫交代後事。

4

幸運的是,抽完胸腔積液,我又開始好轉。在醫生的建議下,我再一次轉到省城醫院。

做檢查,吃藥,在醫院住了半個月,醫生問我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說,除了走個50米會喘,其它都沒什麼。

醫生回我:“哦,那就說明你沒有病,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我很開心,以為自己真的沒病了,並不知道自己剛從鬼門關被拉回來,後面還有更大的劫數等著我。

2019年夏天,我又生病了。

那天晚上,我正看著電視,丈夫突然叫了起來:“你怎麼樣?快起來去醫院!”

我很懵,發現自己又不會說話了,口水也不自主地流下來。我勉強站起來,卻走不動,但意識還是清醒的。

丈夫趕緊抱我下樓,我一直哭著,嘗試用不聽使喚的舌頭向他表達:如果這次再中風,就不要再救我了。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我這咿咿呀呀的語言,他並沒有理會我,只顧著搶時間送我去醫院。

在醫院,我積極配合著醫生的治療,丈夫卻四處為我打聽著土方法。聽人說針刺手指頭可以好,便和心急如焚的姐姐一起,給我把手指腳趾全刺了個遍。

很疼,也不科學,但卻給了我力量。我知道,他們愛我,需要我。

那一次,醫生診斷說是心肌病,住院住了一個星期。

就像這樣,2019年我一連進了四次醫院,整年幾乎跟床為伴。我時常會想:為什麼會是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沒人給我答案。這是我自己的困境,我得靠自己爬出來。

5

這幾年,我不斷地倒下,又不斷地站起來,像個孩子似的,學走路,學說話。難熬的時候,我整夜整夜地哭,但天亮之後,還是想跟命運戰鬥一把。

我知道我的病沒辦法治好,但我始終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每天一邊吃藥,一邊堅持鍛鍊身體。

曾經生無可戀的時候,聽過這樣一句話:“無論結果怎樣,都要向陽而生。”我被“向陽而生”這四個字深深感動著。

有時候躺在床上,我會想起因自己貪玩而揮霍的最美好的時光,想起那些沒有完成的夢想。說實話,我非常感謝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病,它讓我有時間去思考什麼是生命,生命的意義在哪。

生命的意義,是每個人自己賦予的。於我而言,生命的意義就是用力活著,珍惜眼前人,珍惜眼前事。

從去年開始,我終於擺脫了頻頻上醫院的魔咒,不再出現明顯病症,生活慢慢恢復正常了。

我開始看書,起初每次只能看兩行,堅持到現在,每天可以讀兩個章節;我開始學著用一隻手做家務,到現在可以一個人帶孩子,可以正常做飯,我從來沒想過我的左手能被我用得這麼好。

丈夫又可以出門打工了,我們的小家迴歸了正常運轉。這對於我來說是很欣慰的事情。

我早就擺脫了輪椅的束縛,除了不能出門,一切都很好。甚至,我還能拿起手機,每天打500個字,向你們講述我的故事。

人生再苦,也有盼頭,我願意在黑暗裡尋找自己的光。希望素未謀面的你們,也不要輕易對生活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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