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更事：上十七號追電影

小時候看的電影是由公社的電影放映隊到各地輪著放的。即使錯開些時間兩個莊跑片，一個晚上也只能放兩個大莊。 這樣同一部電影輪著放一圈過來需要些時間。

為了能比別人早一點看到新放的電影，只要有一點小道訊息，莊上不少人都會樂此不疲地在晚上外出奔波，追到別的莊上，就想來個先睹為快。

作為小朋友，我們一般也不甘心比別人少看或者遲看，那樣會顯得落後，而被人嘲笑跟不上時代。所以每一次只要有機會，我們幾乎都會匆匆忙忙吃過晚飯，跟可信的大人說好，緊跟在他們後面走進夜幕出征。那隊伍前後一般會拉得很長，經常是浩浩蕩蕩的。

等我們走到人家莊上，電影差不多已經要開映，場子上自然已經被當地人捷足先登搶了好位置。如果到得太晚有時連在銀幕正面找個勉強能看的站位都找不到了，只能摸著繞過旁邊黑漆漆的小巷，走到銀幕的反面去看。那效果一般也還算湊合，只是左右反了，字幕也是反的。至於這腳下踩的是什麼地方就煩不了了，我們有時想看也看不清楚，可能是樹叢，菜地，磚瓦堆，也可能就是垃圾堆，灰堆，甚至我們就是站在人家的糞坑邊。

十七號就是那個時候我們莊上的人跑得比較多的地方之一。

十七號只是本地人喊習慣了的一個地方的代稱，在吳家舍往西大約一里地的地方。那其實是個比較大的單位，但跟本地人無關，對於本地人來說有些神秘而特別。

一天下晚，莊上好多人在傳訊息，說吳家舍東北方向的漁業社也就是本地人喊的十八號要放電影《三進山城》，一大群人就一起先往漁業社進發。後來有比較確切的訊息說，十七號當天晚上也放一部新電影，我們就又跟著大部隊一起轉往十七號。

到了十七號進了人家大院子一看，場子上空空如也，但從北邊的小禮堂的窗子角卻能看到有燈光在閃爍。透過窗簾縫能看到，人家正關著門窗自己在裡面欣賞電影呢。

大家辛辛苦苦走了一大圈過來，這一刻的感覺都非常沮喪又無賴。

幾個靈活一點的小夥佔著難得的視窗好位置看著裡面的熒幕，有的扒著窗沿，有的打著肩，有的乾脆就站到窗臺上手扶著牆。但那樣看實在太累，他們只能把臉貼著窗子，就著簾縫的位置，有的要歪著個頭，費了老大的勁一般還只能用得上一隻眼睛。而如果裡面有人把窗簾拉得更嚴實些，他們還得上下求索，重新找個能漏出一點點光的縫兒。

在他們的身後更有一大幫人一點都沒得看，只能在廣場上聊天。但禮堂裡面的空間太小，根本不可能容得下這麼一大群人。

但是這麼多人大老遠的來都來了，沒有得看又怎麼能行？

沒能佔到窗臺位置的人沒一會功夫就失去了耐性，開始有人走過去把窗子敲得嘭嘭作響，然後馬上閃開，停一會兒再有人上去。這窗子已被當成了破鼓，個個都想上去錘幾下，越來越多，沒完沒了。最後終於聽到咣噹幾下，窗玻璃碎了。

雖然沒有言語，但這意思誰都很清楚。

最後人家也是沒了辦法，只能先停止放映，開啟門，準備搬到外面的廣場上，讓大家一起看。要不然不光他們自己根本沒法看，這禮堂恐怕也要給砸爛的。

在人家出來前，其實這場子上的不少人早已認定人家終會移到外面場子上來放的，所以已經到人家院子的角角落落找來磚塊，在場子上摞好先佔上個好位置，一邊坐在上面休息，一邊等人家熬不住了搬出來放。

很快銀幕被掛到了小廣場西邊的牆上，放映機也架好。電影是我們從來沒看過的《枯木逢春》，黑白片，從頭開始放的。

因為廣場上人太多，而且多數都是站著看的，後來我們要站到預先準備好的磚頭上看才行，不然小朋友個子太矮了可能很難看到整個銀幕，或者只能看到熒幕上永遠沒人臉的一個角，那就只能側著耳朵聽電影了。

那電影的具體情節我已基本不記得了，跟電影有關的記憶只留下了幾個關鍵詞：“長江邊”，“大肚子”，“吸血蟲病”。

有一段時間我們那裡一直都在瘋傳電影《紅樓夢》很火，非常非常好看，就是看不到。這電影我們之前也已經追了好幾次好幾個地方，但都撲了空，小道訊息根本不對，最後放的都是些看過的或者不怎麼好看的電影。而且每次往往都是等到開始放了這謎底才被揭開。

有一天又聽說十七號要放《紅樓夢》了，我們一早就跟著一大幫子追了過去，生怕錯失了一個好機會。

到了十七號後，人群裡一直傳著各式各樣的訊息，真真假假的無法判別，整個晚上都在等這等那的折騰個沒停。

比較遲了，終於見到有人扛著放電影的傢伙出了院子門往吳家舍方向走。我們趕緊一起跟在後面。那條圩子走了快到一半，工作人員終於停了下來，在圩子北邊靠坡的地方忙著豎起竿子，架好銀幕。銀幕在東邊，放映機在西邊。

那場子完全是個野地方，腳下根本沒有平地，到處都是泥塊。現場有自己扛凳子過來的，應該是不遠處吳家舍的住家，估計他們要試來試去找到個能擺平凳子坐穩的地方都很困難。

電影終於開始，這次放的竟然真的是《紅樓夢》！那一刻大家都非常開心激動。

可跟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這電影是越劇戲曲片《紅樓夢》，看著看著我就感覺到沒勁了。

明明一句話就那麼幾個字，卻要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唱，半天才蹦出一個字來，好不容易蹦出字來了還要在後面再拖個長得沒了邊的尾音，這節奏慢得太誇張了。因為是越劇，唱的什麼也聽不懂，那發音聽起來怪怪的，只能靠看字幕才能明白，真是看得急死人了。 這哪裡有看《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那麼來勁過癮？ 真的差得太多了。

唉！跑了那麼多次好不容易追到了大家都說好的電影《紅樓夢》，可才看了一點點我就犯困，最後竟然還真的打起了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