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擔憂

我住在一棟繞城外的公寓裡，像個隱士，孤獨而自由。

老成都，就像這裡日漸稀疏的老房子一樣，被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取代一樣，我的家也從市中心的少城被逐漸排擠，一環，二環，三環，最後是繞城外，城市化波浪兇猛無情，遠離了鬧市，少了熱鬧，但卻多了幾許悠然見南山的機會，只是西嶺雪山羞澀地躲在日漸濃密的霧霾後面，只有在雨過天晴的日子裡，偷偷探出自己千年積雪的臉。

由於獨處，我多了一些觀察自己和周遭的機會。我變得很謙卑，無論對事對人，我認真地對待出現在眼前的事物，無論是塗脂抹粉的女人，憂心忡忡的男人，滿臉童稚的孩子，甚至是一隻不諳世事的寵物狗，如果在電梯裡遇見，我都會注目禮，然後保持禮貌的距離，一直到目送他們離開。因為我知道人生不易，善惡誠然重要，但能遇見就是緣分。

當然除了動物，我一樣尊重植物，雖然它們不會說話，微笑和抱怨。我會站在窗前，在沒有陽光的日子，用目光去撫摸極目可見的那一片片的油菜花，看到它們肆無忌憚的生長在春風裡，我既驚訝又歡欣，覺得自己世故而堅強的心也融化在金黃色的花海中。

我甚至友好而多情地對待家裡的東西，無論是冷漠的大衣櫃，還是熱情的燃氣爐，無論是內涵豐富的冰箱，還是放低自己的垃圾桶，每天早上，當我鎖門的時候，一絲絲離別的感傷就像剛起床的晨曦慢慢升起。

世事難料，我總擔心每一次不經意的離別說不定就是永別。所以，離開之前，我儘量安排好兄弟們的生活，比如讓被子安詳而整齊地躺在床上，讓凌亂的書桌恢復得井然有序，拉上一半的窗簾，免得西斜的紫外線傷害到書桌木質的臉龐。我儘量讓房間看上去像我住過星級酒店的客房，給傍晚或者幾天後歸來的我一些賓至如歸的感覺。

世事難為，我很難做到面面俱到，誰知道離開之後沙發會不會抱怨自己的孤獨，單人床會不會埋怨身下掩藏很久的灰塵，還有水龍頭和馬桶，總是淚眼迷離地等待下一次地釋放。甚至下水道，我總覺得裡面傳來竊竊私語的議論，你一走進就嘎然而止，像是茶餘飯後婆婆媽媽的閒言碎語。

每一天早上，飛機從不遠處的天空升起，艱難低抵抗著地球的引力，它龐大的胃裡像是消化不良，塞滿了天南地北的各色人種，它就像春耕時節那頭勤勞而衰老的牛，日復一日地起早貪黑，沒有人關心它的死活，主人也只關心它的效率和承載量，多年之後，它會演化成一堆廢鐵，癱在飛機場碩大的修理車間，等待著興高采烈的收荒匠的拆卸。

其實，我在擔心萬物孤獨的背面，深藏著自己刻骨銘心的孤獨。就像你一樣。孤獨，就像個小秘密，藏在在左瓣膜的右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