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衛國、袁崑崙|《朱子封事》的思想特色及其在中朝之影響

孫衛國、袁崑崙|《朱子封事》的思想特色及其在中朝之影響

孫衛國、袁崑崙|《朱子封事》的思想特色及其在中朝之影響

編者按

以程朱理學為核心的儒家思想是朝鮮王朝的官方意識形態,也是其立國的思想綱維。因此,對朱子的推崇亦是題中應有之義。本文對《朱子封事》這一反映朱熹政治哲學理念的重要文字進行剖析,探討了這一重要著作傳入朝鮮併產生影響的過程,解讀了中朝之間政治文化狀況不同,亦闡釋出書籍與政治之間的互動關係。對研究朱子學在朝鮮的傳播,中朝書籍交流史、史學交流史,都頗有裨益。

摘要

《朱子封事》是朱熹從 1162 年至 1195 年所作 6 篇封事的總稱,涉及南宋政治、文化和軍事等多方面內容,是朱熹哲學理念和政治思想結合的體現。從南宋至清,《朱子封事》成為理學家評價朱熹和議論時事的重要媒介。隨著朱子學在朝鮮王朝的傳播,《朱子封事》也受到朝鮮王朝君臣的重視,成為朝鮮王廷經筵的重要書籍;其也被朝鮮儒士廣泛研讀,成為明清之際朝鮮王朝宣揚“討復大義”的思想源泉。《朱子封事》在中國和朝鮮半島的傳播,同中有異,既源於朱子思想在中朝的重要影響,也反映出朱子學在朝鮮王朝的獨特性。

關鍵詞:《朱子封事》;朝鮮王朝;朱子學;中朝史學交流

作者簡介:孫衛國,南開大學歷史學院教授;袁崑崙,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

文章來源:《學術研究》2021年第4期。

所謂“封事”,指古代大臣上奏皇帝的密封奏章。大臣上奏,用皂囊封緘,以防洩密,因之得名而稱“封事”。封事起源很早,先秦主要用於奏報占卜結果,西漢成為一種秘密奏章制度。有宋一代,封事成為皇帝詔求直言、臣民上書言事的重要形式。紹興三十二年(1162)六月,初登大位的宋孝宗詔求直言,朱熹應詔上《壬午應詔封事》,力陳“講帝王之學”“修攘之計”和固“本原之地”,此乃朱熹第一篇“封事”。至慶元元年(1195),30 多年間,朱熹先後作“封事”6 篇:《壬午應詔封事》《庚子應詔封事》《戊申封事》《己酉擬上封事》《甲寅擬上封事》《乙卯擬上封事》,合稱《朱子封事》,集中體現了朱熹的政治思想,頗受後人重視。傳入朝鮮後,成為朝鮮王廷經筵的重要篇章和儒家士子研讀的重要典籍。但它是如何傳入朝鮮半島,對於朝鮮王廷和社會的政治、思想、文化生活有過怎樣的影響,學術界關注較少。筆者試就相關問題略作探討,以就教於方家。

一、《朱子封事》與南宋政治

南宋初年,儘管面臨金朝嚴重的軍事侵擾,高宗卻重用秦檜為宰相,力主和議,苟延殘喘。紹興三十二年(1162)六月,宋孝宗即位,他對秦檜不滿,意欲抗金,即位之初,詔求直言。八月初,朱熹以封事上奏於孝宗,這是朱熹第一篇封事,史稱《壬午應詔封事》。直言:“天命之眷顧方新,人心之蘄向方切”,乃“端本正始、自貽哲命之時,因時順理、乘勢有為之會也”,故提出三條建議:“帝王之學不可以不熟講”,即勤講儒家聖人之學;“修攘之計不可以不早定”,反對與金議和;“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即任賢修政。極言此“要道先務而不可緩者”,頗合孝宗當時心意,孝宗遂召朱熹入朝奏對。孝宗初政,雖暫時改變對金求和政策,任命主戰派張浚為宰相,以圖北伐抗金,卻無有效舉措。但他並非真心抗金,故又以主和派史浩為參知政事,牽制主戰派。北伐失敗後,張浚病逝,隆興二年(1164),宋金和議達成。朱熹《壬午應詔封事》未見實效。

孫衛國、袁崑崙|《朱子封事》的思想特色及其在中朝之影響

四庫全書本《晦庵集》卷十一

孫衛國、袁崑崙|《朱子封事》的思想特色及其在中朝之影響

淳熙七年(1180)三月,孝宗“申敕監司郡守條具民間利病,悉以上聞,無有所隱”,朱熹再次應詔作封事。他指出:“國家之大務莫大於恤民,而恤民之實在省賦,省賦之實在治軍”,三者總歸“人君正其心術以立紀綱而已”,直言孝宗心不正,致綱紀不立,“宰相、臺省、師傅、賓友、諫諍之臣皆失其職”,孝宗“所與親密、所與謀議者,不過一二近習之臣也”,痛陳近習弄權,史稱《庚子應詔封事》。這是對孝宗理政近 20 年來一次大膽、激烈的批評。孝宗閱後非常生氣,憤言“是以我為妄也”!當時的孝宗已“變成一個最厭惡道學清議和正心誠意之說的皇帝,他把朱熹一班直諫敢言、鼓吹道德氣節的人斥為虛名之士”,試圖懲處朱熹。在周必大、趙汝愚等人勸諫下,他才強忍怒火,免於懲處,《庚子應詔封事》也就置於腦後。

淳熙十五年(1188)初,朱熹再次入朝奏事。六月初,“奏事延和殿”,被稱為“戊申延和奏札”,共 5 札,勸孝宗“正心誠意”,孝宗未見動心。十一月,朱熹以奏對之說有所未盡,“遂並具封事,投匭以進”,即《戊申封事》,這是朱熹諸篇封事中最為重要的一篇。《戊申封事》開篇即言:“蓋臣竊觀今日天下之勢,如人之有重病,內自心腹,外達四肢,蓋無一毛一發不受病者。雖於起居飲食未至有妨,然其危迫之症,深於醫者固已望之而走矣”。在此情形下,須如扁鵲、華佗這樣的名醫,“授以神丹妙劑”“湔腸滌胃”,方能去病根,必須徹底改革才有希望。他認為最重要的無非是“天下之大本與今日之急務”。所謂天下之大本,在於孝宗之心;急務則有 6 條:“輔翼太子、選任大臣、振舉綱維、變化風俗、愛養民力、修明軍政”,“凡此六事,皆不可緩。而其本在於陛下之一心”,希望孝宗能“次第施行”。《戊申封事》實際上是朱熹將儒家“正心誠意”之思想與南宋國家治理結合起來,而提出的一整套改革方案,“不僅是一次全方位的政治批判,也是一次全方位的文化反思”,他對南宋各種問題的批判,也“使封事變成了一次全方位的社會論戰”,而“朱熹的政治思想和哲學思想在這裡是緊密地聯絡在一起”, 因此該篇可“稱得上南渡以來第一篇奏疏文字”,“作為理解朱熹文化思想真正秘密的一把鑰匙,以及當作朱熹活的靈魂來解剖”。史稱“疏入,夜漏下七刻,上已就寢,亟起秉燭,讀之終篇。明日,除主管太一宮,兼崇政殿說書。熹力辭,除秘閣修撰,奉外祠”。可見孝宗非常重視,馬上給朱熹升職,以表認同。

一年之後,孝宗禪位於其子趙惇,即宋光宗,朱熹《戊申封事》中的諸多措施也隨著孝宗退位而不了了之。光宗即位初,連下詔書,“詔內外臣僚陳時政闕失,四方獻歌頌者勿受”。朱熹“草奏疏欲再上封事,以為新政之助”。朱熹對光宗期望頗高,“蓋深以是而望於其君,其意亦已切矣”,並提出 10條對策:“講學以正心、修身以齊家、遠便嬖以近忠直、抑私恩以抗公道、明義理以絕神奸、擇師傅以輔皇儲、精選任以明體統、振綱紀以歷風俗、節財用以固邦本、修政事以攘夷狄”,認為“凡是十者,皆陛下所當警動自新,而不可一有闕焉者”。但因“執政有指道學為邪氣者”,最終並未上呈,被稱為《己酉擬上封事》。

孝宗禪位後,並未完全放棄對朝政的干預,引發光宗不滿。紹熙五年(1194)五月,“趙眘病重,趙惇不朝重華宮問疾”,造成“過宮”風波,朝中震盪。朱熹因此“草成封事”,論講父子之道,希望光宗“即日駕過重華,問安侍膳,以盡父子之歡”,意在勸和。六月,趙眘卒,封事也未上呈,此為《甲寅擬上封事》。七月,發生宮廷政變,光宗被迫內禪於其子趙擴,即宋寧宗。趙汝愚因功升任右相,掌握朝野大權。得趙汝愚舉薦,朱熹被“召赴行在所奏事”。八月初,“除煥章閣待制兼侍講”,“授朝請郎,賜紫金魚袋”。因此,朱熹得以“帝師”身份立朝 46 天,走向其政治生涯的最高峰。但隨著朝中權力鬥爭加劇,寧宗對朱子學心有所煩,認為“朱熹所言,多不可用”,遂免其侍講。次年二月,趙汝愚罷相,五月,朱熹“草封事數萬言,極陳奸邪蔽主之禍,明趙汝愚之冤”,但“既復自疑,因以《易》筮之,得《遯》之《家人》”,遂將奏稿焚燬。該篇封事即《乙卯擬上封事》,內容已無從得知。此後,朱熹遠離朝廷,回到福建建陽,著書講學。慶元二年(1196),發生“慶元黨禁”,道學被定為“偽學”,朱熹被指為逆黨黨魁,落職“罷祠”。慶元六年(1200)三月初,朱熹在黨禁中鬱鬱而終。

綜合而論,《朱子封事》有四個特點:第一,朱熹議論時事,總是貫徹其道學思想,宣揚其道學理念。透過儒家聖學教育,使皇帝成為“聖王”。從《壬午應詔封事》始,朱熹一直希望皇帝要正心誠意、勤修帝王之學,多次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16 字勸誡。該言出自古文《尚書·大禹謨》,相傳是堯、舜、禹禪位時相傳授之語,主張使“人心”合於“道心”,達到“聖王”標準,以此治國,被稱為“十六字心傳”, 寓意深刻,影響深遠,宋代理學家將其作為儒學道統的精髓,藉以標舉道統。特別在《戊申封事》中,朱熹以小注形式,詳細闡釋,認為此“大舜、孔子之言”, 希望孝宗多加省思。朱熹強調“正心”,要求皇帝摒棄私意,以天下為公,任賢修政。雖其意在維護南宋統治,但要求甚高,難免讓皇帝感覺有些空洞,可行性不強。同時帶有很強的說教意味,這對於喜歡歌功頌德的皇帝而言,難以接受。第二,《朱子封事》是朱熹將儒家“正心誠意”之學 說與南宋社會政治相結合的產物,希望以此解決現實問題,是研究朱熹政治思想的重要材料。因此,成為後代儒士借題發揮、申述政治理念的重要媒介。第三,6 篇《朱子封事》並沒有全部上呈皇帝,3 篇上呈,3 篇(自毀 1 篇)未呈,縱貫朱熹 30 多年從政生涯,完整體現了朱熹的治國之道,也是朱熹經世致用思想的體現。第四,6 篇《朱子封事》沒有一篇真正得到實踐,全都是“紙上談兵”。但對後人來說, 是否真正實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作為他們表達思想的一個媒介,也是研究朱熹政治思想不可或缺的部分。

總之,《朱子封事》之作,皆因其強烈的政治現實關懷,是其關心時局,並欲藉此勸誡君主,以求振興的產物。但朱熹所推崇的道學思想與當時的政治鬥爭、學術紛爭相互交織,他也是南宋孝宗、光宗 和寧宗時期政治鬥爭的一個焦點人物,尊奉道學者極力將其引進權力中心,反對者卻使盡一切手段把他 排斥於外。因此《朱子封事》雖因時局而作,卻是朱熹政治和哲學思想結合的體現。本文無意深究朱熹及其《朱子封事》背後錯綜複雜的權力鬥爭和學術爭論,僅透過對《朱子封事》與南宋政局關係的簡單梳理,探究《朱子封事》中朱熹的政治指向,分析其諸多措施難以在當時被實踐的原因,以便考察其對後世的影響。

二、《朱子封事》在元、明、清的傳播與影響

“封事”屬於秘密奏章,在上奏皇帝前,很難被看到。朱熹 6 篇封事中,只有《壬午應詔封事》曾交其師李侗(1093—1163)修訂。李侗認為“立意甚佳”,對封事中個別“少疑處”,提出修改建議,勸其“早發去為佳”。其他封事成稿之後,均未示人。誠如上文所論,《朱子封事》大多未受重視,因此在當時影響有限,但在後世卻越來越受重視,並傳到朝鮮半島,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嘉定十四年(1221),朱熹的女婿、門人黃幹(1152—1221)作《朝奉大夫文華閣待制贈寶謨閣直學士通議大夫諡文朱先生行狀》,認為《朱子封事》“忠誠懇惻,至今讀者猶為之涕下”,“言顧切直”“詞旨痛切”,c 這是現今能看到的最早評判。黃震(1213—1281)在其《黃氏日鈔》中,說明了《壬寅應詔封事》《戊申封事》等 5 篇所作緣由,節錄相應內容,對孝宗時 3 封事評價頗詳,直觀反映了南宋後期朱熹《朱子封事》的影響,其曰:

按:先生上續孔、孟,講明帝王之學,遭值壽皇英明不世出之主,而三上封事,皆墮空言,其 言婉切明盡。蓋自漢至今能言治道之士,莫之能尚,而當時曾不聞有賞異之者。於是異端浸滛之患 為可畏,而先入之說為主,有非可旦夕解,或者潛藩輔德之舊,必有任其責者矣。

黃震,字東發,慶元府慈溪縣人,南宋末期儒學家,創立“東發學派”。其學雖宗朱熹,但對 程朱理學,他既是繼承者,又是修正者,著力闡發其思想。黃震對朱熹《朱子封事》評價頗高,認為其內容“婉切明盡”,從漢至今言治道者,“莫之能尚”。而“三上封事,皆墮空言”,則反映了朱熹封事在孝宗朝的命運。從學術理路來看,黃震於 1234 年“讀書於餘姚縣學,三年,又師從於王文貫於鄞縣學宮”。黃震主要接受官學教育,不像黃幹系朱熹弟子,他並無親炙的機會,因為他出生時,朱熹早已去世。其對朱熹《朱子封事》的評價,更能反映南宋末期尊崇理學者對《朱子封事》的態度。

從元朝始,《朱子封事》中有關篇章被單獨刊印,作為儒生閱讀的重要典籍。元時守中(?—1333) 任湖北道廉訪使期間,曾“刻朱子《戊申封事》於南陽書院,以教學者,士論翕然頌之”。後來,《朱子封事》鮮見單獨刊刻,被收錄於《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後,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

延祐二年(1315),程端禮《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成書,該書根據《朱子讀書法》編修而成,其指導思想和理論基礎便是朱子“為學之道”,因此,是朱子理學教育思想的體現。朱子學在元代被定為官方哲學,由國子監頒發到郡縣,成為官方教學的規範,對後世產生了重大影響。其中“學作文” 條將《陸宣公奏議》《朱子封事書疏》《宋名臣奏議》等列入“欲學策”之必讀書目。因此,朱熹《朱子封事》隨著朱子學的發展,傳播越來越廣。清人朱珪(1731—1807)稱,14 歲時,“早起入塾,先生已洛,誦朱文公《戊申封事》三遍”,則是朱熹《朱子封事》在儒學教學中真實的反映。

同時,隨著《朱子封事》被納入儒學教學書目中,對其評價也漸多。明清之際的理學家陸世儀(1611—1672)認為,“宋世有幾篇大文字,皆數萬言,非有才力人不能作”,包括“蘇氏父子、王荊公及朱子諸封事”,而“ 《朱子封事》皆切實易行而竟不得行,可慨也夫”。清代著名理學家李紱(1675—1750)也認為,《朱子封事》與韓愈《原道》、歐陽修《本論》及陸九淵《輪對五札》,“原本於二帝三王之遺,而究極於內聖外王之旨,此誠大學之實功,而千聖百王所莫能違者”。與李紱同時代的朱荃(?—1750)在其策問中稱,“朱子《戊申封事》言急務者六,而曰天下之事千變萬化,其端無窮,皆本以人主之心。此則大儒之言,體用兼備,明德新民,一以貫之,可與六經並傳,豈漢唐諸子之所能 及哉”。明清時期士人在科舉策問中引證《朱子封事》,給予很高評價,表明《朱子封事》因對君主正心誠意的要求及社會現實的剖析,具有很強的政治實效,故受到重視。

《朱子封事》在近代依然受到重視。曾國藩(1811—1872)在其讀書札記《求闕齋讀書錄》中, 論及《戊申封事》,認為“北宋之萬言書,以蘇東坡、王介甫(王安石)兩篇為最著;南宋之萬言書, 以公此篇及文信國(文天祥)對策為最著。文章則蘇、王較健,義理則公較精”。曾氏還將正文及朱熹自注、夾行文字字數統計,把內容分為四節,指出其文法優缺點,並抄錄《戊申封事》,進行評論、解釋。如對朱熹抨擊孝宗朝選任大臣陋習之語,曾氏認為“此等語實甚憨直,孝宗以其為賢者而優容之耳”。同時,與其他文集札記相比,如《東坡文集》,不僅包括曾氏上文稱讚的 “萬言書”,還有遊記、書信和詩詞等。但《朱子文集》札記,全是《戊申封事》內容,足見曾氏對該篇的重視。郭嵩燾(1818— 1891)在日記中稱:“讀《朱子封事》,慨然於王淮、鄭丙、陳賈、林慄之徒為後生淺學,轉相祖述以至於今,隳敗世教無窮已也”。j 王淮曾在孝宗時期擔任宰相達 7 年,政治上,他既不是堅定的主戰派,也非一味求和派。其與朱熹雖有交往,但卻屬反道學一派,鄭丙、陳賈、林慄亦如此。因此,王淮等對朱熹反對議和、積極抗金的策略,較為排斥。郭嵩燾在政治上也主張整頓吏治、振紀朝綱,與《朱子封事》的主張頗合。其讀《朱子封事》,意在借古喻今。同治三年(1864)七月,郭氏又讀該書,可惜未寫其心意。陳介祺(1813—1884)在給內閣學士宋晉(?—1874)函中,暢言時事,盛讚《朱子封事》:“善乎《朱子封事》之言,外攘必先內修也。言用兵必曰屯田也,內修以聖學為本,以政事為大。屯田以軍屯為急,以募屯為要”。對朱熹研究頗多的唐文治(1865—1954)在其《朱子學術精神論》中寫道:“讀壬午、庚子、戊申、己酉封事諸篇,浩然正大之氣,溢於楮墨之表”,因此,“特節錄於左,以興起吾人愛國之精神”。另在其《思辨錄札記》中寫道:“學者果有志於致君澤民,不可不讀《朱子封事》及《近思錄》第八卷”,其著《茹經堂奏疏》“第一卷,則仿《朱子封事》為之”, 使得《朱子封事》融入近現代的學術之中。

綜上所述,從南宋至晚清,《朱子封事》的傳播呈現出四個特徵:第一,隨著朱子文集在南宋刊刻、 傳播,《朱子封事》漸獲重視,受當時政治氛圍的影響,主要是對內容評價,在政治文化中的影響有限。第二,元代以後,朱子學被定為官方政治哲學,《朱子封事》被納入“欲學策”必讀之文,用於科舉策問, 成為元代以來儒生習讀的基本經典。第三,《朱子封事》體現了朱熹的政治思想,成為歷代儒士表達政治訴求的一個重要載體。特別是晚清內憂外患之際,曾國藩、郭嵩燾讀《朱子封事》,借古喻今;唐文治節錄《朱子封事》內容,“以興起吾人愛國之精神”。因此,隨著時代的變化,對於《朱子封事》的理解,常解常新,總是賦予其新的內涵。第四,《朱子封事》在元、明、清的影響,也限於文人士大夫文字之間,其對君主的鑑戒作用及其政治效能,較為有限。

三、《朱子封事》在朝鮮王朝的傳播與影響

古代朝鮮半島積極學習中國的優秀文化,高麗末年,儒士安晌將朱熹《四書集註》帶回高麗,朱熹著作逐漸在朝鮮半島傳播,其思想也漸被接受。朝鮮王朝以程朱理學作為立國基準,朱熹著作更是被奉為經典,為朝鮮儒士們世代研讀,成為朝鮮王朝性理學發展的基礎和思想源泉。朝鮮王朝早期所刻朱熹作品,包括經、史、子、集類著作,並沒有《朱子封事》單獨刊印的記載。這應與朝鮮王朝前期,朝鮮士人更多關注朱熹哲學思想,對其政論文字較為忽視有關。15 世紀末至 16 世紀初,《朱子大全》傳入朝鮮王朝,並被刊刻,《朱子封事》漸為人知。

檢視相關朝鮮史料,16 世紀初開始有《朱子封事》的記載,這與《朱子大全》傳入有關。朝鮮王朝中宗(1506—1544 年在位)時期,“宗室正叔襲爵為副正。丁丑(1517)年,私印《二程封事》《朱子封事》。進上曰:‘為治之要,無過於此,伏念留神采覽焉’。上嘉納之,賜書籍”。宗室正叔指李正叔(?—1521),朝鮮世宗李祹曾孫。當時其私自刻印《二程封事》和《朱子封事》,獻於中宗,獲得嘉獎,這是朝鮮王朝關於《朱子封事》較早的記載。1537年,中宗令校書館校印《朱子大全》,1543年刊刻,賜給眾臣。柳希春(1513—1577)於 1575 年參考其他版本,對《朱子大全》校勘重印。1635 年, 元斗杓(1593—1664)再校對《朱子大全》,並雕版印刷。朝鮮儒士不斷校正刊刻《朱子大全》,使得該書流傳日廣,《朱子封事》也因之影響越來越大,成為朝鮮王朝後期經筵的重要篇章。

英祖(1724—1776 年在位)推行“蕩平策”,試圖改變兩班政治的汙濁之風,《朱子封事》中所提省賦恤民、正綱紀、選大臣等措施,與其致治目標相符,因而成為經筵講論的物件。英祖二年(1726) 進講《宋鑑》時,經筵之臣指出朱熹“封事奏札中,帝王心法、治國規模,無不備具”,其所言“皆切於人主之身”,勸英祖“取入封事奏札所付之卷,置之左右而熟玩之”。四年三月,定經筵中進講《朱子封事》,命弘文館校正刊出,五月初,講論《朱子封事》。該次講論結束不久,經筵官認為“向日《朱子封事》進講時,一次所講,多至數十餘板,不免有務多之意”, 感覺過快,因而建議《東國通鑑》講畢,接著再講《朱子封事》,反覆講論,以求儘可能全面系統領會其治國理政的思想。英祖晚年,繼續多次反覆講論。同時,進講《節酌通編》《高麗史》等書籍時,英祖君臣經常會提及《朱子封事》,與朝鮮王朝現實問題聯絡起來。如進講《高麗史》時,侍講官李宗城認為“《朱子封事》中, 正心誠意之言,正為今日之可監矣”,勸英祖“大臣諸宰,日日引見,以何如則好,何如則不好,講論得失,以備不虞”,英祖贊其“以至誠事君之心”。可見,英祖透過經筵日講,反覆學習《朱子封事》的思想,作為其治國理政的理論指導。

正祖(1776—1800 年在位)作為朝鮮王朝有名的“學者型”君主,一生嗜讀朱子著作,其自言:“予自辨志以後,酷好朱子書,翻閱不釋於手,誦唸不絕於口,講究思索不忘乎心。”子著作種類繁多, 部帙龐大,正祖以“《語類》與《文集》終未有合成一書者”,“甚恨之”。他認為要解決“今日俗學之蔽,挽回澄治之道”,“惟在乎明正學,明正學之方,又在乎尊朱子”,因而特別強調“尊朱”的重要性,以為“尊朱所以尊經也,尊經所以尊王也”,把“尊朱”視同“尊王”。其抄選朱子著作,成《朱書百選》《朱子會選》《朱子書節約》《朱子選統》等書,他也特別重視《朱子封事》,並予以論評。如其讀《壬午應詔封事》中“方今天命之眷顧方新,人心之蘄向方切”,朱熹希望孝宗“因時順理、乘勢有為”之語時,認為此“為全篇之第一義”,“予所瞿瞿努力者,正在請事斯語”,“予當銳意”,勉勵儒臣“即起肅命,弘濟國事”。在御批世子侍講院贊善宋煥箕疏中,正祖也稱“予嘗讀《朱子封事》”,並將朱子之意“用作官箴”,以此勉勵宋煥箕,盡心教育世子。

在經筵討論中,正祖稱頌《朱子封事》“勤勤懇懇,丁寧惻怛,有足以極一代之治化,開萬世之太平”!《戊申封事》“六條之指陳,一心之推演,尤為人主之龜鑑”。儒臣尤重視“正心”,勸正祖“於清燕之暇,益懋精一之工,先從難克處克”,則“百千萬事,無一不出於正,而兇孽漸消,言路漸開,自底於大公至正之域矣”;進而指出“十六字心傳”乃“二帝相傳之心法,千古聖學之祖宗”,《朱子封事》中“首尾陳達,不啻千言萬辭”,勸正祖修心。雖然“ 《封事》之言,固難盡施於今日,今日之弊,未必盡同於封事”,仍希望正祖“常常披覽,有若朱夫子敷陳於今日殿下之前”。同時,正祖用《朱子封事》之言,解決實際問題。英祖即位之初,儒士領袖趙德鄰(1658—1737)上疏陳數條措施, 第 10 條為“正名實以建極也”,建議英祖正君臣、昆弟、父子之名,則“天下之名實定,而萬事順其理”,實則從“正名”角度,維護英祖統治。但“李麟佐之亂”後,趙德鄰因疏中“正名”條受到指責,認為其另有所指,而被流放致死。正祖欲為趙德鄰平反,有人以“德鄰疏中,正名實(十)條,至於‘匪心倉卒’等句,誠是不道之言”為由反對。正祖以為此言乃“《朱子封事》中句語引用者,何必如是看之”,最終為其平反,恢復名譽。純祖(1800—1834 年在位)時期,《朱子封事》雖用於經筵,但朝鮮王朝進入勢道政治時代,君權削弱,封事很難付諸實施。此後經筵制度衰落,《朱子封事》漸不見於經筵記載。

《朱子封事》在朝鮮王朝儒士當中也產生了重要影響。朝鮮性理學最重要的兩位大師李滉(1501— 1570)和李珥(1536—1584)對《朱子封事》都非常重視。宣祖(1567—1608 年在位)元年,李滉因宮人干政一事,上疏請罷黜之,“上不從……因抄錄朱子上孝宗封事中,論宮禁一款以上之”。此後,李珥為朝鮮國王教育作《聖學輯要》,大段摘錄《朱子封事》,認為“朱子前後封事,陳當時之弊,而切中 今日之病,故詳錄焉”。因此,《朱子封事》作為鑑戒君主的書籍,受到朝鮮儒臣的關注。

1637年,在皇太極大兵壓境之下,朝鮮仁祖被迫簽訂南漢山城下之盟,成為清朝藩國。在朝鮮性理學主導下,朝鮮君臣尊奉“尊周思明”大旗,大力倡導“尊華攘夷”思想,成為朝鮮王朝後期的思想主流。因《朱子封事》倡導“攘夷”,頗合當時主流思想,在朝鮮王朝頗受重視。歷經兩次“胡亂”的李時明(1590—1674)疏稱:“吾東方今日事勢,與南宋時事偶合,雖其壓於氣數”,但“不能西向以爭大義,後生輩不可不知討賊復仇之為今日急務也”,常“袖出《朱子封事》,朗讀一遍,掩卷流涕者數矣”。李之濂(1628—1691)與友人書信中,盛讚《朱子封事》:“非但為經國之大法,格君之至論。辭約義博,體用全備”,且“參之時義,絕類今日”,並稱《朱子封事》“為治道之指南,建天地亙萬古而不悖者,莫此書若”。

倡導“尊周思明”理念的宋時烈(1607—1689)極其服膺朱熹學說,對《朱子封事》相當重視。宋時烈是朝鮮儒學史上地位僅次於李滉和李珥、唯一以子相稱的儒學大師。其生活於明末清初,清朝出兵朝鮮時,他曾“扈駕南漢”,雙方和議達成後,其“痛哭出城,即歸鄉里”,隱居不仕。明亡後,他大力倡導尊周思明、攘夷貶清,正與孝宗北伐計劃相合。孝宗“以掌令召時烈”,後“連拜進善、執義”,顯宗(1659—1674 年在位)朝“拜右相,至左議政”,權傾一時。因《朱子封事》中講“內修外攘”,積極抗金,與宋時烈對清主張相似,受到推崇。他不僅“完全襲用朱熹《封事》”,上封事於孝宗。讀朱子《戊申封事》後,還勸孝宗“正心克己,以正朝廷”,並“克崇德業,以副皇天誕命之心,先王付託之意”,早施“討復之義”。此後,又將《朱子封事》獻上,並上《進朱子封事奏札札疑札》,認為朱子《封事奏札》“精忠懇切,誠意感發”,其中辨賢邪、振紀綱、修軍政、御外侮等措施,“體用具備,理事相函……不拘束於淺近小利,不泥滯於迂闊空言,真所謂考諸三王而不謬”。希望朝鮮孝宗吸取宋 孝宗“說而不繹,從而不改”的教訓,勿使“其盡誠納誨之忠,卒無其效”。朝鮮肅宗(1674—1720年在位)即位初,宋時烈因黨爭被流配,至六年又重回朝廷,並受到肅宗重用。其又將《朱子封事》校勘、 註解,上於肅宗。但肅宗時代,朝鮮黨爭尤甚,老論派與少論派相互傾軋,加之肅宗善於玩弄權術,使得朝局變化不斷,宋時烈也因黨爭於 1689 年被流配賜死。面對如此政局,樸世採(1631—1695)在經 筵中,認為“ 《朱子封事》則不但愛君憂國之意甚切,至於時勢規摹,尤與今日相近。臣前上經筵故事中亦嘗及之,願乞聖明深留睿念”,希望肅宗常讀。

《朱子封事》不僅在朝鮮王朝政治中有較大影響,在朝鮮文人中也留下不少相關篇章。尹愭(1741—1826)曾作《讀〈朱子封事〉》一文:

餘讀《朱子封事》,未嘗不三複而嘆息也。蓋當朱子之時,運值艱否,柄歸權奸,天下之事已 至於不可為。而有若朱子之大賢,出於其間,苟使得君而行道,則宜若可以俗躋三代之盛,民蒙至 治之澤,宋不至於為宋而止。而乃使天高海闊之德,蠶絲牛毛之學,空老於山裡杞菊,尋行數墨之 間,卒不過留的一片苦心於若干封事而已,可勝惜哉……其愛君憂國之誠,救焚拯溺之意,直使讀 者流涕不自已……嗚呼!孔子不得位,而其功賢於堯、舜;朱子不遇時,而其功繼於孔、孟。然則 朱子之不幸,豈非天使之嘉惠後學而後學之幸歟?

讀《朱子封事》後,尹愭不僅為朱熹時運不濟的遭遇感到痛惜,更稱頌朱熹“愛君憂國之誠”,使“讀者流涕不自已”。認為若“君行其道”,則“宋不至於為宋而止”,可“躋三代之盛”。這種盛讚《朱子封事》的篇章,在 17、18 世紀的朝鮮王朝,非常普遍。朝鮮文集中,如尹宣舉(1610—1669)、樸世採(1631—1695)、尹拯(1629—1714)、尹推(1632—1707)、洪禹傳(1663—1728)等等,都有類似的文章,稱頌有加。

19 世紀中期以後,朝鮮王朝被迫開放國門。1876 年,與日本簽訂《江華條約》,朝鮮逐漸淪為日本殖民地。面對“外寇頻侵,邪說橫熾”之局,宋時烈九世孫宋秉璿(1836—1905)於 1881 年上《辛巳封事》,提出“懋聖學以盡心志”“斥倭和以絕邪教”等 8 條建議。但認為自己“見識短淺,文辭拙訥”,古人格君之言,盡見於《朱子封事》中,希望高宗(1863—1907 年在位)“燕閒之中,亟取其本篇(指《朱子封事》),熟復而詳味之”。次年,經筵官金洛鉉上疏,仍以《朱子封事》中所言勸高宗:“奮發乾剛,痛抑私謁,先行懲貪之政”,“更嚴緝盜之令,與臭載之罪,無或容恕於左右近習之言”,以此可“致太平之道”。

同時,《朱子封事》在朝鮮也常被刊刻。上文提及 16 世紀初,宗室李正叔將其私印成冊,17 世紀官方大規模刊印。據刻於崇禎九年(1636)的朝鮮王朝《書冊市準》載,“ 《朱子封事》,紙四卷”。f此後,成書於英祖年間的《完營冊板目錄》和正祖時期編纂的《西庫藏書錄》當中,都有《朱子封事》 的記載。在《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當中,《朱子封事》為 2 卷 6 篇,朝鮮王朝單獨刊刻的《朱子封事》則為 4 卷。孝宗時期 3 封事為卷 1,《己酉擬上封事》和《甲寅擬上封事》為卷 2,卷 3、卷 4 為朱熹《奏札》,因此,朝鮮王朝單獨刊刻的《朱子封事》,增加了兩卷朱熹的奏疏,擴大了版面,豐富了內容。

綜上所述,《朱子封事》在朝鮮王朝的傳播,有四個特點:第一,從英祖至純祖時代,《朱子封事》成為國王經筵日講的重要書籍。經筵討論中,君臣將《朱子封事》與朝鮮王朝現實問題聯絡起來,用以解決實際問題。同時,儒臣特別重視《朱子封事》中“正心”之說,勸誡國王修心。第二,《朱子封事》 主張積極抗金,宣揚“攘夷”思想,符合朝鮮王朝對清心態,成為朝鮮儒士“討復大義”的思想源泉。同時,《朱子封事》也成為朝鮮文人理解和盛讚朱熹的重要媒介。第三,19 世紀中期以後,面對內憂外患之局,因《朱子封事》主張以改革促振興,成為朝鮮儒士倡改革、致太平的重要憑藉。第四,朝鮮王朝將《朱子封事》刊印,並加入朱熹《奏札》內容,豐富其內容。總之,與元、明、清相比,《朱子封事》 在朝鮮王朝更受重視,其影響也更為深遠。

四、結語

《朱子封事》所作,源於朱熹強烈的現實關懷,是其政治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因當時政治環境、 學術爭論等因素,在南宋不受重視。朱熹去世後,《朱子封事》隨著朱熹文集的刊刻而流傳,在元、明、清三朝產生了一定影響。同時,隨著朱子學在朝鮮半島的發展,朱熹著作在朝鮮王朝的刊刻,《朱子封事》日漸受到朝鮮君臣重視,被單獨刊刻。可以看出,《朱子封事》在中朝的影響,同中有異。

首先,《朱子封事》在中朝都受到應有關注。隨著朱熹文集的刊刻與流傳,《朱子封事》漸為人知。從南宋後期至晚清,《朱子封事》不斷被閱讀,並納入郡縣儒學教學之中,成為士子“欲學策”的參考。因此,從某種意義來說,《朱子封事》對元、明、清之際的科舉策論及政論奏疏都有一定影響。晚清時期,《朱子封事》更受關注,曾國藩、郭嵩燾以此借古喻今,唐文治將其節錄,模仿上疏,乃《朱子封事》在內憂外患情況下現實價值的體現,更是晚清士大夫對現狀不滿以圖自強的反映。《朱子封事》 在朝鮮王朝亦然,尤其是李滉、李珥和宋時烈都重視《朱子封事》的鑑戒作用。孝宗之後,顯宗、肅宗相繼即位,但朝鮮王朝內部的政治、社會問題一直沒有解決,黨爭尤其嚴重。《朱子封事》所涉及的 除黨爭、振綱紀和太子培養等問題,在朝鮮王朝同樣存在,因此,受到英祖、正祖重視,併成為經筵日講的書籍,他們將《朱子封事》中的政治理念付諸實踐,以解決現實困難。高宗時期,面對內憂外患之局,《朱子封事》又被儒士重視,成為倡改革、促太平的重要指導。

其次,與宋、元、明、清不同,《朱子封事》不僅受到朝鮮儒士關注,在英正時代也受到君臣重視。《朱子封事》既集中體現了朱熹的政治主張,也是其道德哲學和政治思想結合的體現,針對物件為最高統治者,帶有強烈的說教、批評意味,很難被元、明、清皇帝所接受。朝鮮王朝卻不同,儒臣藉此勸誡國王,而且從英祖到純祖時代,該書不斷被用於經筵。同時,還將朱熹 5 篇《封事》與《奏札》合併刊刻,成《朱子封事》4 卷。這既是朱子學在朝鮮王朝重要影響的反映,也是中朝之間政治文化狀況不同的體現。朱子學在元代被定為官方哲學後,對明、清政治社會產生了重要影響,但中國朱子學者更多的是擁護和維持現存的統治秩序。朝鮮王朝則不同,“李朝五百年來,朱子學始終佔統治地位,朝鮮朱子學深融於朝鮮文化之靈魂和血脈之中,成其傳統文化之主流”,但“朝鮮朱子學者反保守, 倡改革”,朱子學在朝鮮王朝成為改革現狀的工具。英正時代,振綱紀、平黨爭,實現復興,成為當時目標,這與《朱子封事》中諸多訴求相合,成為英祖和正祖君臣改革現實的思想依據。

《朱子封事》之成,具有鮮明的政治指向,其目的是透過君主閱讀去影響其政治行為和實踐。但書 籍對政治的影響,從來都不是單向的自我表達,更在於站在權力頂端的君主,透過對書籍的閱讀,去理 解其中的為政舉措,將其付諸實踐。因此,書籍與政治之間,是雙向互動的關係。《朱子封事》在中朝之間的際遇,是中朝不同政治文化狀況下,書籍與政治互動關係的一個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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