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中的家族觀念:親先於君,孝先於忠,族權與皇權分庭抗禮

世說新語中的家族觀念:親先於君,孝先於忠,族權與皇權分庭抗禮

眾所周知,魏晉時期是世家大族逐漸掌握大權的時代,逐步形成了門閥政治。所謂“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室”,得勢的世家雖然不是皇室,卻比皇室更為顯貴,

他們幾乎壟斷了一切社會資源。

因此,在思想文化領域,這一時期較為突出的就是人們的家族觀念。

這一點,在《世說新語》中體現得較為明顯。

家族觀念的發展

魏晉的家族觀念不是無根之水,相反,它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結果,有自己獨特的發展脈絡。

東漢劉氏復興,成光武帝業,地主豪強居首功,光武告廟時也稱“斯皆祖宗之靈,士人之力”。這其中幾分客套且不論,

總之其後地主豪強順應時勢發展起來。

地主豪強、世家大族、門閥士族是一個遞進的過程。

世說新語中的家族觀念:親先於君,孝先於忠,族權與皇權分庭抗禮

經濟上,他們的經濟基礎在於土地兼併,獲得大量為自己服務的依附農民。東漢荀悅說:“今漢民或百一而稅,可謂鮮矣。然……官收百一之稅,民收太半之賦。官家之惠,優於三代,豪強之暴,酷於亡秦。是上惠不通,威福分於豪強也。”

這樣的豪強剝削,東漢時期組成能夠自給自足的莊園經濟,三國以來,特別是五胡亂華以後,出於聚族自保的需要,莊園又演變為塢堡,承擔一定的軍事職能。

莊園變為塢堡的同時,人們的依附關係也隨之發展。

中國古代民間最為牢靠的聯絡是血緣和地緣,莊園塢堡裡的服務者除了賣身的奴僕,不乏同鄉同族。但由於人與人之間經濟地位不同,

他們要謀生,後來不免與主家的關係發生變化,由自由人變為依附農民。

有依附關係的同鄉同族與奴僕固然對主家負有種種服務的義務,法律上更有從屬的關係,但這種聯絡不是單向的。地方勢力發展以來,地主與家鄉的聯絡也十分緊密,

鄉人對他的評價是彰顯他的道德的一種方式。

因此,地方豪強士紳往往也負有聚族的義務,常常資助族中鄉里的教育、經濟等,在災年還要承擔撫卹的責任。也因此,這種經濟剝削得以披上儒家的溫情外衣,

促進家族觀念的形成。

東漢時期宗法觀念將一無所有的農民與富貴的官員聯絡起來,

魏晉時期,這種家族觀念由於戰亂的外部威脅變得更有必要性。

世說新語中的家族觀念:親先於君,孝先於忠,族權與皇權分庭抗禮

政治上,他們把控了上升的渠道。東漢的選官制度是察舉制,名義上重在鄉人的評價,而在實踐中,上官因有“提攜之恩”,又挾恩圖報,不免使官員結黨營私、重視人脈,

官場因而烏煙瘴氣。

漢末天下兵興,衣冠士族多離本土,欲徵源流,慮難委悉,魏氏革命,州郡縣俱置大小中正,各取本處人任諸府公卿及臺省郎吏有德充才盛者為之,區別所管人物,定為九等。

初衷如此冠冕堂皇,最終也是 “下品無高門,上品無寒士。”

相似的是,察舉制要求的人脈、九品中正制要求的家世、做官要求的才學,三者兼而有之者,只有世家大族——他們掌握著普通人難以企及的人才資源和教育資源。這就導致,官場之上,官員也十分重視“家族”。

官員之間有親戚關係,有聯姻關係,有師生關係是常事。

政治和經濟的現實使世家大族迅速壯大,家族觀念隨之發展,一直到中唐,人們還十分重視家門閥閱,影響不可謂不深遠。

《世說新語》中家族觀念的表現

《世說新語》中對魏晉的家族觀念有很多細節的描述。

在政治上,魏晉世人可算舉賢絲毫不避親。如“荀慈明與汝南袁閬相見,問潁川人士,慈明先及諸兄。”荀慈明甚至為此辯護,說“春秋之義,內其國而外諸夏。

且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不為悖德乎?”

這就將舉薦親族抬高到春秋之義的高度,可見對這種舉薦家族子弟的行為,

魏晉世人是習以為常並且絲毫不以為恥的。

世說新語中的家族觀念:親先於君,孝先於忠,族權與皇權分庭抗禮

在教育上,魏晉世家也毫不吝惜。類似“謝太傅寒雪日內集”的場面在魏晉不是謝氏獨有。在魏晉世家,男子要通達世情,有名士之風,

女子也不囿於庭院之中,而以詠絮才為榮。

甚至這種對教育的重視蔓延到孩子身上,《世說新語》多出言語機警、通達世情的幼童,固然有比附的可能,也展示了魏晉高門的一種價值導向,即格外重視教育。

當然,世家並不全是溫情的,魏晉世家對寒門、庶族格外排斥。他們對家族、家世的強調往往指向了一條家世的鄙視鏈:上品士族歧視二三流的小世家,

世家歧視朝堂新貴,新貴歧視寒門。

如《方正》中有“王脩齡嘗在東山甚貧乏。陶胡奴為烏程令,送一船米遺之,卻不肯取。直答語‘王脩齡若飢,自當就謝仁祖索食,不須陶胡奴米’。謝仁祖(尚),陳郡謝也,陶胡奴(範),侃子,兵家子也。

琅琊王氏的子弟連大將軍的兒子都看不上,而這種行為若干年後竟然被劉義慶編入“方正”,何其荒謬,卻成為魏晉的常態。

家族不僅有親,也有戚,因此,魏晉世人對家族聯姻也是很重視的。當然,這些政治聯姻最終目的是維護家族的利益,

實現親、戚的合作共贏。

如諸葛恢說“羊、鄧是世婚,江家我顧伊,庾家伊顧我,不能復與謝裒兒婚”就表明,士族的聯姻目的在於通過後庭的結合達到前朝的結盟,

在政治上守望相助,提高自家的社會地位。

同時,士族的門第婚還特別講究等級,東晉初年,謝氏還不出彩,這時王氏為拉攏郗鑑,促成了王羲之與郗璿的結合,後來郗家落魄,王謝結合,王氏兄弟對郗家子也不禮遇了。

世說新語中的家族觀念:親先於君,孝先於忠,族權與皇權分庭抗禮

家族觀念的加強,一言以蔽之,就是家族中人一切以家族為重。《世說新語》記載,“諸葛令、王丞相共爭姓族先後,王曰:‘何不言葛、王,而云王、葛?’令曰: ‘譬言驢馬,不言馬驢,驢寧勝馬邪?”

魏晉時期的人們連細枝末節的名聲都要爭上一爭,以維護家族的聲譽和顏面。重點在於,這種維護家族的行為是下意識的、自發自覺的,

可見家族觀念對世人的影響。

家族觀念的影響

唐長孺先生在《魏晉南北朝的君父先後論》中提到一處記載:太子(曹丕)宴會眾賓百數十人。太子建議曰:“君父各有篤疾,有藥一丸,可救一人,當救君邪?父邪?”眾人紛紜,或父或君。時(邴)原在坐,不與此論。太子諮之於原,原勃然對曰:“父也!”

太子亦不復難之。唐先生的結論是,自晉以後,門閥制度的確立,促使孝道的實踐在社會上具有更大的經濟上與政治上的作用。

因此親先於君,孝先於忠的觀念得以形成。

這則記載是魏晉時期家族觀念形成的最好註解,為後世展現了一些耐人尋味的資訊。

世說新語中的家族觀念:親先於君,孝先於忠,族權與皇權分庭抗禮

上文已經提到,魏晉家族的前身是東漢地主豪強,家族的發展正是地方勢力與中央勢力的拉鋸,地方分權在魏晉發展到一個高峰,甚至衍化出魏晉封建說。

因此,魏晉家族觀念的影響之一,是地方封建勢力對抗中央集權的皇權。

西晉五十年的統一完全無法掩蓋此後數百年的割據混戰,人們發現專制皇權此時無力掌控局面,大宗族自發自保,其中有野心者發展成為一方霸主。

應當說,在那一時期,魏晉的幾個“諸侯”有可能發展為西歐式的典型封建的模式,然而,古代中國統一的土壤深厚,

專制主義中央集權作為一種過渡形態持續了很久。

雖然在這場拉鋸中四分五裂的華夏最終統一於隋,但魏晉時期分裂的社會現實及其發展出的家族觀念不容忽視。上文中邴原直言先父後君而曹丕不為難他,

也暗示了此時族權與皇權分庭抗禮的狀態。

其次,魏晉家族觀念還影響了政局。九品中正制實踐過程中“唯能知其閥閱,非復辨其賢愚”,這就放任了一批腹內原來草莽的世家大族子弟尸位素餐,

長此以往,政治晦暗,大權為奸邪所竊是必然的。

人們重視家族,一方面要舉薦族人(不辨賢愚),另一方面在各個家族之間也要爭權奪利。舉例來說,東晉時期的庾、王之爭既是家族搶奪政治優勢和地位,

也伴隨著權勢更替的血雨腥風。

東晉初年,司馬睿承諾王與馬共天下,王敦王導兄弟一文一武掌握著軍政大權,嗣皇帝忌憚王氏權威,著力打壓,竟只能依靠同為高門的庾氏。而以流民帥身份聞名的祖逖和郗鑑雖然也有些家世淵源,

由於相對支援皇權而且家世背景不深厚,最終卻只是默默無聞。

世說新語中的家族觀念:親先於君,孝先於忠,族權與皇權分庭抗禮

第三,魏晉的家族觀念也在亂世承擔起凝聚人心的作用,人們對忠孝有了新的理解,這些新的理解成為魏晉玄學的一部分,魏晉士人在時代的刺激下,發展出與兩漢經學大為不同的玄學,這其中正孕育著儒學的新發展。

這樣,當國家四分五裂的時候,家族使世人團結在了一起。

小結

從《世說新語》可以看出,經過數百年的醞釀,家族觀念已經深入人心。《世說新語》雖然只記錄了幾篇詼諧精悍的小故事,也傳達出家族為重的觀念。

“家國天下”以家為先的觀念,成為魏晉的時代特色,淵源有自,影響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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