庹必鳳的散文｜我的父親

在我戴紅領巾的年齡，令我最自豪的事是：我父親是我所在學校特聘的校外輔導員。每當鐵山有盛大慶祝活動時，他都是特邀嘉賓，身著退伍軍裝，胸佩功臣勳章坐在主席臺上。他擁有這份榮譽，是由於當年他是“最可愛的人”，他是抗美援朝的志願軍戰士。

據說他加入“保家衛國”隊伍一事，有點傳奇。1951年的一天，20歲的父親用揹簍揹著家中的豬崽，走了幾十裡山路到巴東縣城去賣。偶然發現了招收志願軍的資訊，覺得離開大山的機遇來了，便毅然報了名。他沒有回家，也沒法與家人告別，義無反顧地走進了朝鮮戰場。這次賣豬崽的經歷，讓他迸發了遠離深山，去外面闖蕩世界的強烈慾望。

在朝鮮戰場的幾年裡，他受盡了艱苦卓絕的磨難，負過傷、流過血，炮彈震聾了耳朵，腿上留下了多處無法取出的粉碎彈片，撿回了一條性命。1958年他復原後，安排在武鋼大冶鐵礦工作，我們全家才被他接出大山，遷移到了鐵山，正式全家團圓。

由於父親離家七年，我和哥哥與他的關係比較陌生，甚至懼怕他，和他敬而遠之。母親由於沒有文化，更不懂政治，對於他當年拋下母子多年不回家耿耿於懷，無法理解。加上那個年代物質匱乏，食不果腹，家庭又不和睦，日子過得十分艱難。這種稍微安定點的生活，維持了十年。

1968年，我們兄妹捲入上山下鄉大潮。臨出發的頭天夜裡，全家人正吃著晚飯時，父親淚水長流。他說：“當年我拼了命把全家帶出了窮山溝，沒想到從明天起，你們兄妹二人又被遷到了農村去落戶。”我們還是第一次看見父親掉眼淚，這麼威嚴的父親也有如此的兒女柔情！我們那時都不知道難過，還滿懷著豪情到農村插隊當農民去了。

七十年代初，知青開始陸續被召回城。幾乎同時，父親由於出身不好，在一次事故中，遭人栽贓陷害。他參加抗美援朝成了“混進革命隊伍”，戰場上的立功勳章是“欺騙”所得。在那個家庭出身被打上階級烙印的年代，無法申訴、無法抗爭，他被以“階級報復，實施破壞”為罪名打成了“現行反革命”，遭遇了七年的牢獄之災。

刑滿釋放後，由於沒有公職，喪失了生活來源，他自學技藝，在街邊擺攤，給人配鑰匙開鎖，維持生計。十年後，他所受的不白之冤，得以平反昭雪。“宣判無罪，徹底平反”的判詞，讓他從此在政治上抬起了頭。

然而今生讓父親最為痛苦的是，我們兄妹以及母親在他服刑的七年裡，同樣因為“反革命家屬”而飽受了居委會的管制。我們兄妹在農村整整紮根七年，由於頭上打著“反革命子女”的烙印，沒有被召回城的資格。不懂政治的母親把這一切歸責於父親，致使他們倆的感情裂痕越來越深。

他們夫妻間多年不睦，生活壓抑，加上我們兄妹倆各自外出工作，組建家庭，陪伴父母的時間更少了。母親晚年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讓全家人經受了精神上的折磨。在這種窘境下，自身健康每況愈下的父親，從來沒有抱怨過母親一句，還不時地勸導我們：“母親是病人，你們別往心裡去，要多包容她呀！”

父親暮年時，雙耳全聾，雙腿由於殘留彈片作祟，無力行走，與母親二人雙雙成了失能老人。由於此時我們兄妹已年近70，且都患有高血壓，雖然我們竭盡全力照料他們，仍感到力不從心。但是父親經常會豎起大拇指，微笑著給兒女們滿意的評價。

在母親去世一年零三個多月後，父親因長期心衰，病情惡化，與病魔抗爭了一個月之後，全身器官衰竭，於2018年7月1日凌晨永遠的離開了我們，走完了他88年的生命歷程。

父親，對不起！我們無法治好您的疾病。苦難的父親，每次看著您各個時期的照片，我的心便撕裂般的疼痛。您經歷了戰爭的創傷，經歷了文革的冤屈，經歷了牢獄的災難。您的一生，經歷了中國的發展、變遷的苦難過程。

您的父愛深重如山，您的胸懷寬闊如海。父親，您安息吧！我們永遠懷念您！

女兒：庹必鳳

寫於2019年春節

（父親的祭日：2018年7月1日）

作者簡介

庹必鳳，退休教師，曾經是下鄉六年的老三屆知青。熱愛讀書，70歲開始學習模特走秀，樂於嘗試沒有經歷過的人生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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