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俾斯麥,一個曾讓歐洲震顫的名字。

後人最常稱其為「鐵血宰相」,是因為他透過戰爭,促使普魯士統一了德意志,並在國內實行一系列「鐵血政策」。

這個稱號奠定了俾斯麥在後世的「人設」:一個手段狠辣、冷酷無情的政治家。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奧托·馮·俾斯麥(Otto von Bismark),德意志帝國首任宰相。

圖片來源 :Wikipedia

同所有偉大的政治人物一樣,俾斯麥的名聲越大,形象反而越模糊。

在《俾斯麥: 一個普魯士人和他的世紀》一書中,作者諾恩(Christoph Nonn)羅列了俾斯麥這個名字揹負的一系列稱號:

「帝國的締造者、現代化的攔路虎和白色革命家、軍事家、老百姓、戰爭發動者、和平主義政治家、民族英雄和天才、德意志邪惡的幽靈和魔鬼……」

這些稱號褒貶不一,有的互相沖突甚至對立。這是因為,對於俾斯麥,後人所站的立場不同,會給出完全不同的評價。

真實歷史中的俾斯麥,的確比「鐵血」兩字複雜得多。用諾恩的話說,俾斯麥的靈魂是四分五裂的。

但這四分五裂的背後,有一種品質將個體完整地組建在一起。

政治家都想像俾斯麥一樣,造就一個強大的國家,可俾斯麥的優點,卻常常被他們拋諸腦後。

德意志,你在哪裡

俾斯麥一生最大的功業,恐怕要屬他推動普魯士,完成對德意志的統一。

在統一的德意志第二帝國(德意志奉神聖羅馬帝國為第一帝國,自稱第二帝國)建立以前,德意志地區是神聖羅馬帝國的疆域,這個帝國在伏爾泰口中「既不神聖、也不羅馬、更不是帝國」。

帝國內部邦國林立,各自為政。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而普魯士,在18世紀初期,才因為腓特烈三世的加冕,成為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王國,任誰都想不到,它能在日後實現德意志的統一大業。

法國大革命爆發後,拿破崙的鐵騎踏遍歐洲,八百多年曆史的神聖羅馬帝國頃刻瓦解。

在歐洲人對法國的聯合反撲,以及英國對歐洲的制衡術之下,維也納體系形成了。

1815年的維也納會議,德意志地區的39個邦國組建成鬆散的德意志邦聯(German Confederation),沒有行政和立法機構,其實與舊秩序無異。不同的是,民族主義在德意志各地蔓延開來。

這時的普魯士,透過軍事趁機吞併了德意志地區的其他小國家,壯大了自己的疆域。由於普魯士的疆域西部與法國接壤,它便成了歐洲大陸壓制法國的前哨。

神聖羅馬帝國已經沒了,德意志又是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德意志地區鬆散結盟的各個國家都陷入了迷茫,以至於詩人席勒發出天問:

德意志,你在哪裡?我找不到那塊地方

這個迷茫的時代,《什麼是德意志》這樣一類追問德意志存在的歌曲,因為觸動人們的心絃,也流行起來。

什麼是德意志祖國?

是不是普魯士, 是不是士瓦本?

是不是葡萄生長的萊茵河?

是不是海鷗聚集的貝爾特海峽?

哦,不!不!不!

我的祖國一定比這更大!

——《什麼是德意志》

迷茫的背後,是對德語民族統一的嚮往。

實際上,從馬丁·路德將《聖經》譯成德語伊始,德語民族就一直希望能夠透過語言和文化團結起來。期間,赫爾德(Johann Herder)、費希特(Johann Fichte)等人更是透過哲學理念建立起了德語民族的認同。

誰能代表德意志,誰能團結德意志,誰能統一德意志?

要論資格,其實德意志地區首選的精神領袖是奧地利。

一是因為奧地利本身是原先的神聖羅馬帝國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維也納是帝國的首都;二是拿破崙戰爭後,歐洲的秩序是在奧地利首相梅特涅的主張下形成的,「維也納體系」實際上就是歐洲的國際秩序。

但到了1848年,歐洲的舊秩序再一次遭遇「地震」。法國的七月王朝倒臺,再次成立共和國;在奧地利帝國,竭力維護舊秩序的梅特涅逃亡國外。

這股躁動的風氣吹到歐洲各地,在炮火中,舊封建秩序裡的人看到了革命力量的強大,而帶來這股力量的風,正是自由主義和民族主義。

在亞平寧半島,撒丁王國成為統一義大利的最重要力量(關於義大利的統一,參見《如何成為一個統一國家?》);

在歐洲大陸,以文化取勝的奧地利和以軍事取勝的普魯士,同樣成為統一德意志的兩股核心力量。

當時民族主義者的訴求是,按照民族自決原則,成立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的憲政國家。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四世順應這種訴求,對民眾宣稱:

「我要的並不是王冠,我也不想進行統治,我要的是德意志的自由、德意志的統一。我要的是秩序。」

德意志地區各邦國的民族主義者號召成立了一個全德國民議會,在法蘭克福開會,各邦國紛紛派代表參加,普魯士駐法蘭克福公使便是後來大名鼎鼎的俾斯麥。

法蘭克福議會表示,要建立一個德意志聯邦帝國,還任命了攝政王、首相、內政部長、陸軍大臣等政府職位。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1848年3月30日,500名議員組成法蘭克福議會,在法蘭克福的聖保羅教堂開會。

圖片來源:Jean Ventadour

這次有了新政府,看上去要比1815年成立的德意志邦聯緊密、統一得多。但是,各邦國,尤其是兩個老大哥奧地利與普魯士,願意分享的權力少之又少。

新政府沒有行政權,議會也無法收稅,各國軍隊也不會聽它的調遣,這個聯邦內部,依然分裂。

在普魯士,儘管同樣成立了溫和派自由主義者的新政府,但圍繞在國王身邊的,依然是非常保守的地主貴族,俾斯麥就是其中之一。奧地利的情況也差不多類似。

正因為如此,法蘭克福議會給出的「大德意志方案」與「小德意志方案」,在奧地利與普魯士接連碰壁。

所謂「大德意志方案」,就是以奧地利為首,沿襲奧地利的文化傳統,建立一個疆域廣闊的德意志國家;所謂「小德意志方案」,就是把奧地利趕走,以普魯士為首,建立面積更小,但拳頭更大的國家。

對於奧地利來說,「大德意志方案」雖然意味著自己可以領導統一德意志,但如果遵從民族自決原則,意味著要放棄匈牙利的人口與領土,這對於當時的帝國皇帝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對於普魯士來說,「小德意志方案」意味著排除奧地利,由普魯士國王擔任德意志皇帝。這頂皇冠,同樣被拒絕了,因為普魯士國王和身邊的保守派一樣,認同君權神授,不接受議會授予的皇位。

建立聯邦的事情沒有任何進展,而法蘭克福議會,也成了奧地利和普魯士為了邦國老大的地位而爭吵的場地,議案空洞無用。

沒過多久,普魯士和奧地利都撤回了法蘭克福的議員,並且在國內鎮壓了革命起義。

1848年德意志革命,在保守派的圍攻下,還是失敗了。

俾斯麥雖然是堅定的保守派,不認同民族主義和自由主義,但是在法蘭克福議會的日子,他深深感到了奧地利的豪橫和威脅。

在議會中,奧地利處處彰顯著作為老大的地位。比如,按規定只有奧地利代表才有權在議會當場抽雪茄。可俾斯麥就是不服氣,他在議會當著奧地利代表的面,也公然抽雪茄,表示普魯士要和奧地利平起平坐。

俾斯麥認為,普魯士必須變得強大,並且和其他小邦國聯合、統一起來,組成反奧陣線,才能應對威脅。

那麼,普魯士如何變得強大,德意志如何真正實現統一呢?

俾斯麥的回答在後世很著名,那是1862年,他在擔任首相僅一週時,在議會中的講話:

「當前的種種重大問題不是演說辭和多數議決所能解決的——這正是1848年和1849年所犯的錯誤——要解決它只有用鐵與血。」

鐵血宰相的名號,由此而來。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1863年,48歲的俾斯麥擔任首相之初。

圖片來源:Wikipedia

他要統一德意志的表態,受到自由主義者的歡迎,但是「鐵」與「血」的字眼,也讓自由主義者憤怒。

因為在自由主義者眼中,統一德意志靠的是憲政,是公投,是民族自決,而不是俾斯麥眼中的流血戰爭。

但外界的看法,壓根影響不了俾斯麥的決心。

年輕時的俾斯麥,就是這樣一個保守主義者。在革命時代的一眾革命青年中間,他倒也顯得格外「叛逆」。

這種反潮流的態度,與他的出身緊密關聯。

俾斯麥的叛逆

1815年,俾斯麥出生在普魯士一個優渥家庭。父親是一名傳統容克(Junker,普魯士的貴族地主),擁有大片莊園;母親則來自富裕的新興市民階層,家族中多有宮廷高官和大學教授。這個階層深受啟蒙運動影響,在王室眼中力量不可小覷。

對於俾斯麥來說,這種結合卻造成一種身份的撕裂。

他不喜歡母親,連帶著也就不喜歡和市民階層往來;俾斯麥雖然與父親也不親近,但更認同傳統土地貴族的價值觀。

但是,母親是家庭中較強勢的一方,管理莊園地產,所以他只能按照母親的意願行事。他被送去崇尚啟蒙思想的學校,但在俾斯麥看來,就像是一座監獄。他不好好上課,成績平平,熱衷於打架鬥毆。

17歲的時候,他又在母親的安排下,進入哥廷根大學學習法律。當時的學生大多向往自由主義和民族主義,俾斯麥與他們顯得格格不入,他只得在決鬥中尋找激情。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1836年,21歲的俾斯麥。

圖片來源:Philipp Petri

俾斯麥雖然不喜歡學校裡的課程,但這種新式的教育也激發了他潛藏的天賦:語言。

他口才很好,在學校學習了多種語言,還讀了許多農業科學、地產管理和經濟方面的書。

畢業後的工作,母親也幫他想好了:做一名政府公務員。俾斯麥也確實照做了。但不久之後,他便覺得公務員的生活無聊透頂,在給母親的信中說「對給政府當差的各方面都感到厭惡」。他想要回到莊園,做一名自在的容克。

1839年,俾斯麥24歲的時候,母親病逝,他終於辭職回到莊園,接管父親的地產,全身心投入到鄉村貴族地主的生活。他專心經營自己的土地,對僱傭的農民態度很好,在全歐洲農業崩潰的時期,他的地產卻升值了。

可好景不長,沒過幾年俾斯麥又感到厭倦,他受不了每天與其他容克、庸人市儈和騎兵軍官們組成的無趣團體打交道。

1846年,31歲的俾斯麥決定離開莊園,走上從政的道路。

當時整個歐洲,包括普魯士,自由主義和民族主義風起雲湧,各國君主為了應對改革浪潮,大多選擇立憲,召集議會。不知是否源於年輕時期對母親的叛逆,他依然抗拒當時的這股新興風氣。

作為一名保守派貴族,他激進地反對民族主義,擁護專制君主制。

1847年,普魯士國王第一次召集議會,俾斯麥不支援議會,所以並沒有打算去當議員。機緣巧合,當時有一位貴族病重,邀請俾斯麥替他擔任議員,他無法拒絕,只好進了議會。

在這屆議會里,他義憤填膺,與自由主義、民族主義者大聲爭吵,為保守派和國王說話。對於議會里立憲的呼聲,俾斯麥支援普魯士國王拒絕妥協,國王隨便找了個名義便解散了議會,俾斯麥想必心生喜意,他回到了家鄉,迴歸容克的生活,並結了婚。

不過,在環遊歐洲度蜜月時,他察覺到各國氣氛非常緊張,自由主義、民族主義的浪潮已經無法遏制。

果然,沒過多久,1848年歐洲革命爆發,法國、奧地利帝國的政府相繼倒臺。為了避免革命之火燒到普魯士,國王終於表示願意立憲。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1848年召集的普魯士第二屆議會。

圖片來源:Wikipedia

這可激怒了俾斯麥,他回到家鄉,逼迫自己莊園裡的農民拿起武器,組建起一支民兵,準備赴柏林勤王。

這個激進冒險的舉動在柏林受阻,不過他還實施了其他計劃,比如在夜晚偷偷溜回柏林,以及在國王作出更大妥協之前將其推翻,找到合適的王位繼承人等等。

這些計劃最終都失敗了。

一方面是因為當時的俾斯麥還沒有那樣的實力,另一方面是因為引燃整個歐洲的革命之火很快就被撲滅了。到1849年底,舊的秩序基本上恢復了。

當然,有了1848年的教訓,普魯士國王再次召集了議會。俾斯麥接連在普魯士州議會和埃爾福特議會(Erfurt Parliament)任職。此時在議會中,民族主義議員們大多都在討論統一德意志的事情,俾斯麥基於自己保守的本性,本能地反對統一德意志。

他堅定的保守立場,引起了當時普魯士國王的注意。埃爾福特議會被解散後,在國王的邀請下,他加入了國王的秘密顧問團,接著又在內閣中受到重用。

1850年代,是俾斯麥的外交年代。他先是任駐法蘭克福邦聯會議大使,之後任駐俄大使。

這十年對俾斯麥的政治生涯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是他從一個激進的、叛逆的保守派,變成一個務實的政治家的轉折點。

他在大使職位上,接觸各國政治人物,深入瞭解歐洲局勢;並且儘可能發揮他的口才和語言優勢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在給妻子的信中寫:

「我很快便學會口若懸河,卻又言之無物的語言藝術。」

他擔任大使期間,德意志的統一問題暗流湧動,大家都在討論要以「大德意志」,還是「小德意志」方案統一。

奧地利對德意志各邦國非常傲慢,並且有自己的野心。所以,為了對抗奧地利,俾斯麥不再固守傳統貴族的身份,反對民族主義,而是利用工業化和民族主義,讓普魯士變得強大。

1861年,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即位,他野心勃勃,熱衷於軍事,並實行軍事改革,引進現代軍備武器。第二年,俾斯麥回國,立即被任命為首相。

兩人一拍即合。

對於俾斯麥來說,德意志是必須要實現統一的,但這種統一,只能由普魯士來完成,也只能由拳頭來完成。

俾斯麥的拳頭

統一德意志誰都想,但這事可不是想想就能自動實現。

擺在俾斯麥面前的路,有兩個最大的障礙,一個是內政,一個是外交。

要想打仗就得有軍費,軍費只能從稅收裡出。但在內政方面,國王與議會卻因為軍隊改革的資金預算而僵持不下,自由主義者控制的議會不批准撥款用作軍費。

該怎麼辦?

普魯士已經立憲,國王如果強行解散議會,可能導致「憲政危機」,甚至內戰。

但俾斯麥很清楚,他作為首相,只對國王負責。議會中反對他的聲音,根本影響不了他的施政。更何況,他在法蘭克福議會中,與奧地利代表爭吵較量的經歷,已經磨練出如何與議會周旋,實現自己目標的本事。

俾斯麥在上任伊始,便發表瞭如下講話:

「當前的種種重大問題不是演說辭和多數議決所能解決的——這正是1848年和1849年所犯的錯誤——要解決它只有用鐵與血。」

要統一,必然會有戰爭,會有犧牲,包括錢方面的犧牲。

俾斯麥鑽憲法漏洞,繞過議會,連續五年沿用1861年的撥款法案進行納稅,解決了軍費問題。

普魯士人並不傻,他們並不是不知道俾斯麥的手段,但比起議會政府,他們更相信國王。

這是因為,自由的傳統,在普魯士並沒有真正的生根發芽。從18世紀以來,普魯士都是靠窮兵黷武發的家,民族主義以及軍國主義,才是這裡的正統。

統一整個德意志的誘惑,又實在太大了,大到可以讓國王凌駕於議會,軍事凌駕於民主,指引整個國家。

錢只是一方面的問題,十餘年的外交經驗讓俾斯麥清醒地知道,統一事業不只需要鐵與血,而且還需要盟友。

俾斯麥的外交,堪稱一絕,以至於他下臺後,威廉二世始終搞不好和周邊國家的關係。

簡單來說,就是拉一夥,打一夥,外表歲月靜好,實則「和平崛起」。

先來說說打。俾斯麥主導的普魯士,透過三場戰爭,最終促使德意志統一。

第一場是1864年普魯士和丹麥之間的戰爭。

兩國間的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地區(Schleswig-Holstein),一直有主權爭議。

1863年,丹麥議會頒佈新憲法,宣佈對石勒蘇益格同樣生效,這引起德意志民族主義的憤怒。

第二年(1864年),俾斯麥主導普魯士與奧地利聯合,爆發了普丹戰爭,普魯士擊敗丹麥,石勒蘇益格和荷爾斯泰因兩地,分別由普奧兩國管理。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石-荷地區的分配並不穩固,俾斯麥向奧地利提出用錢購買石-荷地區,但奧地利拒絕了。

為了解決國內財政危機,奧地利試圖透過與普魯士開戰,獲得戰後賠款。奧地利還從法國獲得9000萬塔勒的貸款,用於備戰;而俾斯麥則與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會談,確認了法國在未來普奧戰爭中將保持中立。

兩國摩拳擦掌,1866年6月中旬,普奧戰爭打響。普魯士與義大利同盟,而德意志邦聯內的大部分成員則站在奧地利一方。在總參謀長毛奇(Helmuth von Moltke)的率領下, 擁有現代化裝備的普魯士軍隊僅用了7周就贏得多場勝利。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在科尼格拉茨戰役中,普魯士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圖片來源:Georg Bleibtreu

隨著戰局越發明朗,俄國、法國、英國插手的可能性越來越大。於是俾斯麥當機立斷,見好就收,與奧地利停戰並舉行和談。

德意志邦聯解散後,普魯士和北方几個邦組成北德意志邦聯,奧地利則與南方几個邦組成南方邦聯 。到1867年,原本的39個邦國,已經變成了5個。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俾斯麥認識到,要想統一德意志,光靠武力不行,必須要團結國家,塑造民族認同。接下來的普法戰爭,便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

普法戰爭的源頭是西班牙王位繼承問題。1868年,西班牙邀請普魯士霍亨索倫家族的利奧波德(Leopold)擔任國王,遭到法國的堅決反對。它不容許在自己國土的兩端都是普魯士的勢力。最終,在法國的壓力下,西班牙王位另擇他人。

到這一步法國還不知足,法國大使找到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要求他保證今後永遠不會同意利奧波德繼承西班牙王位。威廉一世拒絕了。在隨後就此事發往法國的電報中,俾斯麥精心編輯了其中措辭:

「國王陛下對大使並無更多訊息可以奉告。」

His Majesty had no further communication to make to the Ambassador。

這樣的措辭達到的效果是,一方面讓所有德意志人感到普魯士國王維護了德意志民族的尊嚴,另一方面又讓法國人感到自己被輕視了。

果然,法國在1871年7月19日對普魯士宣戰,拿破崙三世期待一場勝利可以挽回自己在法國國內被議會日益邊緣化的命運。此前被俾斯麥密切注視並適時煽動的民族主義在德意志全境被激發——不僅僅是普魯士所在的北德意志邦聯。

除了奧地利以外的全部德意志地區全面加入普魯士——一個共同的敵人終於讓他們在德意志民族的旗幟下團結在一起。在德意志民族主義盛行的情況下,奧地利不敢加入法國一邊,而且因為普奧戰爭中俾斯麥的剋制,因此與其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戰事慘烈,雙方勢均力敵,也都損失慘重。1870年9月1日,在比利時邊界的色當(Sedan),法軍最終戰敗,拿破崙三世被俘。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普法戰爭中,拿破崙三世投降。

圖片來源:Wikipedia

緊接著,巴黎宣佈成立共和國,新的政府準備隨時與德意志聯軍進行和談。

1871年1月28日,普法正式停戰,簽訂協議。剛剛成立的法蘭西第三共和國同意割讓阿爾薩斯和洛林地區(Alsace-Lorraine),賠款50億法郎,並允許德意志駐軍直到賠款還清。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戰局已定,在俾斯麥的斡旋下,除了奧地利以外的德意志各邦國成立德意志帝國(German Empire)。

1871年1月18日,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在凡爾賽宮被宣佈為德意志皇帝(German Emperor)。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1870年,普魯士皇帝威廉一世在法國凡爾賽宮登基,宣佈德意志帝國成立。

圖片來源:Anton von Werner

俾斯麥心心念念多少年的、最有利於普魯士的「小德意志方案」,此刻終於實現。

此時的俾斯麥,也成為德意志帝國的宰相(Chancellor)。

打完之後,還得拉幫結派。

法國因為拿破崙後遺症,和整個歐洲的關係都不好,俾斯麥又看準了英國和俄國在歐洲的算盤,所以他便聯手幾個國家將法國設定為共同的假想敵,搞秘密條約。

比如,俾斯麥讓德意志和奧地利組成德奧同盟,以對抗俄國以及俄法同盟後的法國;而在1873年,德意志和俄國、奧地利又組成三皇同盟,孤立法國,牽制英國。

俾斯麥時代的德國,歐洲的秩序已經不是維也納體系,而轉為了柏林體系。

不管是瓜分非洲,比如1884年的柏林會議,臭名昭著的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想要搶奪剛果,歐洲列國最終承認了利奧波德成立的剛果自由邦,作為他的私人領地(參見《非洲de汙名》);還是解決東方問題的會議,都在柏林召開。

德國的「和平崛起」,成為了歐洲新秩序的中心;另一個同時崛起的大國美國,在門羅主義的保駕護航下,則成為美洲秩序的中心。美洲,也從「美洲人的美洲」,變為「美國人的美洲」。

德國與美國,似乎在19世紀下半葉,就開始預見了近100年後國際秩序即將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

只可惜,比起從殖民地到超級大國的民主美國,在俾斯麥手中誕生的新生的德意志帝國並不是自由、民主的現代國家,而是一個專制的、軍國主義的帝國。

在德意志國內,為了團結國家,俾斯麥把矛盾轉向天主教徒、社會主義者、反君主制者,並且在維護君主制和保守貴族利益的前提下,給予工人一定的福利,以平息抗議訴求。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1884年召開的柏林會議,列強確定了在非洲的勢力範圍。

圖片來源:Adalbert von R ler

1888年,威廉一世去世,俾斯麥失去了這個最重要的政治盟友。

繼位的威廉二世年輕氣盛,不滿俾斯麥對政局的控制。年老的俾斯麥自知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盡,於是在1890年提交辭呈退休。

成也君主,敗也君主。

用拳頭打下德意志統一版圖的俾斯麥,就是被歷史記住的俾斯麥,也是我們最熟悉的俾斯麥。

但是,這還不是俾斯麥的全部。俾斯麥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也是一個浪漫主義者。

俾斯麥的浪漫

青年時期,俾斯麥像所有那個年代的歐洲青年一樣,熱愛閱讀浪漫主義作品。

在閱讀過程中,凡是遇到感動他的句子,俾斯麥會將其存進自己的精神財庫。在俾斯麥的演講與寫作中,引用與化用隨處可見。

比如,上述著名的「鐵血演講」中那句經典就是有出處的。它化用自德國詩人馬科斯·馮·申克道夫(Max von Schenkendorf)在詩歌《鐵十字》中的一句:

「只有鐵能將我們拯救,只有血能將我們從罪惡的枷鎖和惡魔的手中解救出來。」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馬科斯·馮·申克道夫(Max von Schenkendorf),19-20世紀的德國詩人。

圖片來源:Wikipedia

在各類文學體裁中,俾斯麥尤其喜愛詩歌。

在《俾斯麥的私人生活(Das private Leben der Bismarcks)》中,德國日耳曼學者沃爾特勞·恩格爾伯格(Waltraut Engelberg)提到:

「在俾斯麥的不同居住地,某些作家的著作總是在場:德國詩人阿德爾伯特·馮·查米索(Adelbert von Chamisso)就是其中之一,還有海因裡希·海涅(Heinrich Heine)、約翰·路德維希·烏蘭德(J。 Ludwig Uhland)和弗里德里希·呂克特(Friedrich Rücker)。」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俾斯麥的私人生活》( Das private Leben der Bismarcks)

作者:沃爾特勞·恩格爾伯格(Waltraut Engelberg)

出版社:萬神殿出版社(Pantheon Verlag)

出版年份:2014年

對此,俾斯麥這樣說道:

「當我心煩意亂、筋疲力盡時,我最喜歡讀這些德國詩人,這讓我的精力得以復原。」

俾斯麥涉獵的詩歌十分廣泛:從19世紀初期英國浪漫主義詩人喬治·拜倫(George Byron)開始,逐漸過渡至19世紀法國革命民主主義詩人皮埃爾-讓·德·貝朗瑞(Pierre-Jean de Béranger)。

19世紀80年代,在罹患中風之後,俾斯麥仍然懷想起:

「在溫暖的夏日裡,我坐在申豪森的一棵大樹下欣賞貝朗瑞的美好時光。」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皮埃爾-讓·德·貝朗瑞(Pierre-Jean de Béranger),19世紀法國革命民主主義詩人。

圖片來源:Wikipedia

對於德國浪漫主義詩人,俾斯麥始終懷有興致。這其中,歷史性與政治性較強的德國詩人弗里德里希·席勒(Friedrich von Schiller)對他越來越有吸引力。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弗里德里希·席勒(Friedrich von Schiller),18世紀神聖羅馬帝國著名詩人、哲學家、歷史學家和劇作家,德國啟蒙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

圖片來源:Wikipedia

1890年3月,辭職宰相後的俾斯麥立即下定決心,按照時間順序重溫席勒的每一部詩劇。他在日記中有這麼一段話:

「當我最近上床睡覺的時候,我都將《強盜》擺開在自己面前,我正讀到一個扣人心絃的地方:弗蘭茲一邊把老穆爾扔向墳墓,一邊說道:『什麼?你想要得到永生?』讀到這兒,我不禁想到自己的命運。」

政治家都想當俾斯麥,唯獨缺了他這個優點

|

書名:《強盜》

作者:【德】弗里德里希·席勒

譯者:繆雨露

出版社: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出版

出版年份:1997年

寫這段日記的俾斯麥確實離去世不遠了。

1898年7月30日,俾斯麥逝世,享年83歲。

俾斯麥是浪漫主義養育的一代,他相信世界的真理不是唯一,每個民族都有能力、有義務去找尋屬於自己民族的真理。

他追求的是釋放自己全部的生命激情,潛入生命之流,對於他所愛的國家與民族也是一樣。

但這不代表他會像那些狂熱的民族主義者一樣,期望在現世建立天國,或是不顧現實情況,想要將過去一切舊制度付之一炬。

俾斯麥的優點,正在於他將理想置於現實的考量中,時刻掌握火候,判斷時局,見好就收。

在鐵與血的背後,是進退有度的分寸感。

這是後來的政治家常常忘記的一點。

威廉二世趕走了俾斯麥,卻無法像俾斯麥那樣收放自如,而是恨不得與天下人為敵,同時與法國、英國、俄國對戰;

而東方的俾斯麥們,李鴻章失之進,伊藤博文失之退。結果就是,李鴻章成了晚清的糊裱匠,伊藤博文成了日本軍國主義的先導。

但他們的下場顯而易見,最終都事與願違。

俾斯麥的「鐵血」深處保有詩意,歸根結底是一種審時度勢的現實主義,而這,是絕大多數政治家所缺乏的品格。

因此,在他去世之前,就已經很清楚,歐洲的災難會在自己死後二十年之內發生。

他太瞭解,德國內部的思潮與國際形勢的現實之間有著怎樣的鴻溝;

他也知道,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有多麼困難。

但人的生命終究有限,俾斯麥造就了一個統一的德國,也實現了一種德意志民族國家的共同想象,卻沒能將德國納入現代化的軌道——接下來的重擔,是後人的任務。

在之後的歲月中,德國有過輝煌,有過屈辱,有過瘋狂,但不論怎樣,德國都是一個無法忽視的國家。

這就是俾斯麥的遺產。■

參考

資料

[德]克里斯托弗·諾恩。 俾斯麥:一個普魯士人和他的世紀。 陳曉莉譯。 社會科學文學出版社。 2018。

Waltraut Engelberg。 Das private Leben der Bismarcks。 Pantheon Verlag München。 2014。

Gerhead Besir。 Er war gewi kein Kirchenchrist。 Die Welt。 1998。

Edelgard Abenstein。 Bismarck und seine Frau: Sie hasste den dusseligen Reichstag“。 Deutschlandfunk Kultur。 2014。

Gabriele Hoffmann。 Otto von Bismarck und Johanna von Puttkamer – Die Geschichte einer gro en Liebe。 Insel Verlag, Berlin。 2014。

Christopher Fisher。 Politics and Poetics: Educating Wise Statesmen。 Kirkcenter,2019。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