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撈女宋蕙蓮之死的背後，透露了底層人晉升的絕望

01

宋蕙蓮是西門慶手下夥計來旺兒的老婆，原名“金蓮”，因為跟潘金蓮重了名，就改名叫“蕙蓮”。

她天生貌美，“性明敏，善機變，會妝飾”，因為見潘金蓮、孟玉樓等小妾穿戴得好看，她便也學著打扮，很快吸引到了西門慶的注意。

西門慶把來旺支出去出差，然後派人以衣服首飾為誘餌，攛掇著宋蕙蓮做了他的情婦。

宋蕙蓮並不以此為恥，反而為榮，每次跟西門慶約會都問他要東要西。還在下人面前得意忘形，不再安分於做上灶下廚的事，甚至還指揮他人做事。

而對於潘金蓮、孟玉樓這些主子，宋蕙蓮也試圖僭越，她仗著西門慶的寵愛，經常奉承在她們身邊，跟她們一起玩樂。

背地裡，她有意跟潘金蓮攀比，爭風吃醋，對西門慶說潘金蓮的壞話，惹得潘金蓮把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宋蕙蓮的這些表現，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典型的“撈女”，她愛慕虛榮又淺薄無知，一心想借色上位，卻沒有分寸，得罪了身邊的一大幫人。

但是這個人物後來在看到自己的丈夫遭上層階級設計陷害時，卻表現出了做人最基本的良知，有著《金瓶梅》裡許多人所缺乏的正義。

02

來旺從外地出差回來後，知道了自己被綠的事。他酒後撒瘋，揚言要殺了西門慶和潘金蓮。

這話被潘金蓮、孟玉樓傳到了西門慶耳朵裡，西門慶大怒。

他某天把來旺叫到廳上，給了他六包銀子，讓他在門首開個酒店。

來旺拿著銀子回家，睡到半夜，忽聽有人在窗下說“你老婆又跟西門慶去花園偷情了”，來旺一下子被驚醒了，怒氣衝衝地跑進花園。

來旺剛進花園就被絆倒，“咣噹”一聲，一把刀扔在他面前，家丁們把他五花大綁拿下。

西門慶給他安的罪名是偷財殺主，把他押解到官府，重刑拷打。

宋蕙蓮知道後哭天搶地，整日茶飯不思，苦苦哀求西門慶把他放出來。她說只要西門慶肯放來旺一馬，她什麼條件都答應。

西門慶心軟了，要寫信給官府放人。

這時孟玉樓和潘金蓮又通氣挑唆，勸西門慶斬草除根，說：“不如一狠二狠，把奴才結果了，你就摟著他老婆也放心。”

西門慶又轉了念，買通官府，把來旺定成了死罪。不過好在有一個官員良心尚存，沒有讓他死，而是判了流放回原籍。

來旺在牢裡的捱打和流放，西門慶讓全府上下的人都瞞著宋蕙蓮，只說過些天就放他回來。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宋蕙蓮還是從別人的風言風語中得知了真相。

她大哭大鬧，選擇了上吊自縊。但這次被路過的媳婦發現，及時救了下來。

潘金蓮又挑唆與來旺有過私情的孫雪娥，孫雪娥跑過去對宋蕙蓮冷嘲熱諷，把來旺的悲慘遭遇都歸罪到她身上。

宋蕙蓮與孫雪娥大吵了一架，甚至還大打出手。兩人被人勸開之後，宋蕙蓮一言不發，回到屋裡一直哭。

到了掌燈時分，宋蕙蓮自縊身亡，終年二十五歲。

03

宋蕙蓮的死，一方面是出於內心的良知。

她為了追求物質享受，可以允許自己私德敗壞，但她不忍心為了一己私利去陷害別人。

當她知道西門慶設計誣告來旺，把他送進官府時，她覺得沒有天理。

當她得知來旺被打得皮開肉爛，身無分文被押解流放時，她痛罵西門慶是個“殺人的劊子手，把人活埋慣了，害死了人還要看出殯。”

所以，宋蕙蓮是有道德底線的，她不像潘金蓮會做出謀殺親夫的事，也不像李瓶兒，能夠眼睜睜看著丈夫病死，自己盤算著改嫁。

當她覺得自己的行為害了來旺，良心受到譴責。尤其是當孫雪娥明目張膽地指責她是罪魁禍首時，她更覺得自己沒臉在這世上活下去，於是就選擇了赴死。

而另一方面，宋蕙蓮的死也是出於對階級晉升的絕望。

她最初聽人說她丈夫流放的慘狀時，大哭：

“我的人嘞！你在他家幹壞了什麼事來？被人紙棺材算計了你！你做奴才一場，好衣服沒曾掙下一件在屋裡。今日只當把你遠離他鄉，弄的去了，坑得奴好苦也！”

這說明宋蕙蓮對丈夫的感情，是窮人和窮人共同生活久了而生出的情感，是“同為天涯淪落人”的相互憐惜。

在她的意識裡，自己和丈夫來旺都是賣苦賣力的奴才，西門慶所代表的主子階層，是他們的對立面。

所以她看到來旺明明什麼罪都沒有，卻被西門慶害得坐牢捱打，遠遠流放時，她覺得不公平。

來旺曾經為西門慶拼命效力，辦成了好幾件大事，為了他掙了不少銀子，而最後西門慶幾句話就把他掙下的一切全都沒收了，好衣服沒一件，還差點喪命。

這裡面的冤屈苦楚，只有出身底層、奮力拼搏過的窮人才能深刻地體會到，因為他們是一類人。

宋蕙蓮當初之所以會跟西門慶勾搭，不是出於愛，她只不過是想用這種方式改變自己的命運，過更好的生活而已。

而來旺的流放，讓她醍醐灌頂，猛然清醒了。

原來他們永遠都是奴才，主子表面上的寵愛都是虛的。

西門慶一直在欺騙她，對她“今日也說放出來，明日也說放出來”，而實際上早就把她丈夫置之死地。

他承諾讓她做自己的第七房小妾，不過是在給她畫大餅，為了讓她死心塌地跟他好，為他賣弄風情。

還有潘金蓮、孟玉樓、吳月娘這些人，表面上對她和藹可親，幫著西門慶勸她回心轉意，安心做他的女人，而實際上個個都嫉妒她，怕她佔多了西門慶的寵愛，恨不得她早死。

宋蕙蓮明白她在西門府是沒有立足之地的，她永遠不可能得到西門慶真心的愛，也得不到周圍妻妾、僕婦的認同。

她的奮鬥是無意義的，所以與其苟且偷生地活下去，還不如一死了之。

04

宋蕙蓮死後，西門慶沒有一絲難過，反而說：“他恁個拙婦，原來沒福。”

然後為了推脫罪責，給她編織了一個遺失銀器、畏罪自殺的汙名，叫人買了口棺材，送到外面去火化。

還有宋蕙蓮的父親，西門慶也沒有一點愛屋及烏的體恤。宋父阻止焚燒屍體，西門慶叫官府差人說他倚屍詐財，把他打了二十大板。後來宋父染上時疫，一命嗚呼，死了。

西門慶的冷血、霸道，讓人看到資本家赤裸裸的醜惡嘴臉。

底層的窮人，在有錢有勢的人面前，是如此地卑微、脆弱。

對於宋蕙蓮的死，作者悲嘆說：“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

雖然從貞操上來說，宋蕙蓮不算是什麼好物。但是她在道義上，卻是一個有良知、有底線的好人，比西門慶、潘金蓮他們要高好得多。

她的死，雖然沒有讓害她的人得到報應，但卻捍衛了窮人最後的體面與尊嚴。讓西門慶他們知道，金錢、權勢不是什麼都可以收買的。

對於宋蕙蓮來說，如果地位的提升、物慾的享受是建立在幹傷天害理的壞事上，那麼她寧死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