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的吃喝：家常便飯的歲月,肝膽相照的一生

那時候，王冕還是個與寡母相依為命的小小孩童，看不出來有多麼不凡，沒有人知道他未來的歲月人生。

日子艱難，靠著針黹勉強度日、還要供他讀書的母親越來越吃力。10歲那年，她與隔壁家境不錯的秦老商量，想讓王冕輟學幫他家放牛。秦老沒有二話，當即同意，並殷殷叮囑他：

“就在我這大門過去兩箭之地，便是七泖湖。湖邊一帶綠草，各家的牛都在那裡打睡。又有幾十顆合抱的垂楊樹，十分陰涼。牛要渴了，就在湖邊上飲水。小哥，你只在這一帶玩耍，不可遠去。我老漢每日兩餐小菜飯是不少的，每日早上，還折兩個錢與你買點心吃。只是百事勤謹些，休嫌怠慢。”

秦老替小王冕想得十分周到，如何放牛，怎麼喝水，不可走遠等等，這份叮嚀親切就像是對自己的孩子。而且不僅給他一日兩餐，還給買點心的錢，這份工作待遇，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實在很照顧了。

此後，王冕每日為秦家放牛，時常秦家做了好吃的，比如醃魚臘肉什麼的，也會給他一份，王冕便拿回家和母親一起吃。他將點心錢積攢起來，買書買顏料畫具，一邊放牛一邊讀書畫畫。

光陰如梭，轉眼七八年過去，王冕自學成才，已經能夠靠賣畫為生了，自是不再給秦家放牛。但秦老從小看著他長大，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他們不再是僱傭關係，卻依然親密無間。時常在一起喝杯茶，聊聊天，吃點家常便飯。

這一日，王冕正在秦家與秦老聊天，遇到縣上的差役翟買辦來訪。這翟買辦也是秦老大兒子的乾爹，所以秦老連忙熱情款待，讓兒子“烹茶，殺雞，煮肉”準備宴席，請王冕陪客。在飯桌上，翟買辦得知王冕就是那位有名的畫家，便說上司正要求王冕的字畫，請他費心幫忙。王冕其實並不喜歡給這些有權勢之人畫畫，但旁邊秦老態度很積極，無論如何他都得給秦老面子，便答應下來，回家後“用心畫了二十四副花卉都題了詩在上面。”

王冕的畫透過縣官最後到了大名士危素手上，他越看越喜歡，希望能與作者一會。翟買辦奉命來請，這一次，王冕卻說什麼也不願意去了。秦老在旁邊勸王冕去一趟，可看王冕態度堅決，轉而給翟買辦出主意說，就說王冕生病了。縣官得知王冕不肯來，便親自來請，可王冕得知訊息後躲了起來，讓縣官無比生氣。

王冕知道自己惹怒了這般小人，便跟秦老商量想出門躲躲，卻擔心老母。秦老慨然道，你母親家的一切大事小情，都在我老漢身上。王冕這才放下心來。當晚，秦老替王冕置酒踐行，第二天又親自提著燈籠送他到村口。

相比王冕的博學多才，秦老不過是一個尋常的鄉下老人，也沒有多高的文化水平。他和常人一樣，傾慕富貴權勢，曾經真誠地希望這個鄰家孩子能夠結交名士權貴，出人頭地。可見王冕執意不願，他也尊重他的願望，成全他的驕傲，並擔下了幫他照顧母親的責任。如果說當年，他們僱主和僱員的關係，此時他們已是一對忘年交的朋友。

王冕一走半年多，等他回家，見到母親“康健如常，心中歡喜”——這必然都是秦老照看幫忙的。他送給秦老“一匹繭綢，一包耿餅”表達謝意，秦老又備酒為他接風。他們比鄰而居，相交多年，不必過多的客氣，也無需奢華的饋贈，便是繭綢薄餅、家常便飯，就是最溫暖真摯的情意。

幾年后王冕母親去世，又是秦老一力相助，幫他圓滿地辦了喪事。

此時諸暨小村雖然依舊風平浪靜，可村外的天下卻已是群雄爭鹿。經過數年的戰爭，明朝取代了元朝，重新一統天下。一個夏夜，王冕和秦老在打麥場上小酌賞月，忽然這一陣怪風驚天動地而來，王冕和秦老嚇得連忙矇住了眼睛。等到二人睜眼再看時，發現天上有好多小星星都向東南墜落而去。

這也是秦老和王冕最後一次杯酒相談。他們的友情綿延了幾十年，是一粥一菜、家常便飯的歲月，亦是相知相敬、肝膽相照的一生。

此後不斷有傳說朝廷要徵召王冕去做官。王冕不願出仕。這一次他沒告訴秦老（應該是怕連累他吧），一個人悄悄逃去了會稽山中隱居。半年後，果然有朝廷官員手持詔書而來，此時秦老已經八十多歲，鬚髮斑白。他帶著官員推開王冕家門，發現“蠨蛸滿室，蓬蒿滿徑”，如此，已經好久沒人居住了。

後來王冕在會稽山中因病去世，而秦老也在同一年壽終。這一老一小，在另一個世界又可以望月相談、杯酒言歡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