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鎮威 無腳鳥的芭蕾世界

我們一眼就能看出人群中的一個人是否受過長期芭蕾訓練，除了挺拔身姿，還有豐沛熱烈的、來自系統科學舞蹈體系中受訓的冷靜控制與變幻莫測的情感張力。1992年出生於廣東惠州，從對芭蕾抱有熱情的舞童成長為美國休斯頓芭蕾舞團屈指可數的華人首席演員再到紐約城市芭蕾舞團獨舞演員，陳鎮威付出了20年。舞者與不可逆的時光對抗，註定了稍顯殘酷的底色，就像凌空一躍終將落地；但舞者的堅定也恰在面對殘酷的勇氣：如同永不停歇的無腳鳥在風中泛起漣漪—“風會把火柴的火吹滅，可風越大，火線上的火卻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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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的靈感來自於生活的細節”

“殘酷的左手……追尋我的夢想（讓家人苦苦等待）對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來說是一種殘酷，殘酷得如此自然……我的左腳在右腳的後面，衝破猶豫和退縮，緊緊跟在樂觀和與勇敢之後……”隨著陳鎮威溫和堅定的獨白，燈光與稜鏡戲劇性地將舞臺分割成相互貫穿的平面，而舞者的身體亦將空間分為巨大的兩半— 在他背後，是立體主義大師喬治·布拉克的經典作品《瓶子與魚》，縱橫的網格狀結構拉扯出破碎畫面整體，是一隻玻璃瓶與一盤魚。2021年6月4日至5日，第五屆天橋·華人春天藝術節閉幕劇目—舞蹈音樂劇場《譚元元和她的朋友們—美術館奇幻夜》在北京天橋藝術中心大劇場拉開帷幕。本次演出了匯聚華人世界芭蕾舞、現代舞、古典舞領域的頂尖舞者，也是陳鎮威與國際芭蕾藝術家譚元元自《舞蹈風暴》第二季之後的再度合作。夜靄之下游客散去，沉默的世界名畫在清寂的美術館內無畏復活，劇場內觀眾凝視目光的彷彿一面鏡子，讓畫（或是畫中之人）重新存在。

優秀的舞者或許都是舞臺完美主義者。對於陳鎮威而言，他希望每一次演出都能是完美的。然而完美是永恆的目標，這種矛盾感導向的是創新與銳意求進，是每一次進步所帶來的成就感，是推動他再接再厲的動力。如同無腳鳥，承託著夢想不知疲倦地向前飛去，困了在風裡睡覺。而在本次演出中，無腳鳥衝破風的包裹，讓（新）古典芭蕾，與其它舞種、音樂、舞美共同摩擦出新的火花。他是矛盾的多面體，時而在流淌且旖旎的氛圍中輕輕躍起（sauté），時而在激烈的琴聲中停下擦地（tendu）的腿，將脆弱的軀體暴露在燈光下。此時，舞蹈不僅是時間的位移、身體的空間化，更是我們每一個人在面對外部環境與內觀時所經驗的情感細節。

陳鎮威曾在社交帳號寫道“Inspirations of dance are coming from the details of life。”（舞蹈的靈感來自於生活的細節。）生活像一面鏡子，對於他而言，舞蹈不單只是技術技巧，更多是透過生命歷練所展現的心理世界。舞蹈需要長久的靈肉合一，需要時間去沉澱。透過日復一日的訓練，每一個擦地（tendu）或許都有巨大意義。陳鎮威素來以穩定卓越的舞蹈技巧和動人的外在表現力聞名。這樣細節的外化來自於內心的體悟。剛剛擔任休斯頓芭蕾舞團首席時，他飾演的第一個角色即為舞劇《天鵝湖》中的王子，因為追求極致表現完美，出現了失誤。於是他意識到，專注的感情才是關鍵。在輕柔微風中，溫暖的粼粼湖水暗藏幽深，王子與白天鵝如勇敢戰士般進行著一場浪漫的反抗。“我發現我好像從蛹變成了蝴蝶。我不再感到緊張了。”藝術的真實在於揭示生活的本質，而不在於視覺刺激。再炫目的技巧也不過是曇花一現，最終帶領觀眾走向內心的永遠是真摯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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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過傷痛之後，就是海闊天空”

在紀錄片《芭蕾舞者》（2006）中，馬林斯基劇院芭蕾舞團前首席，舞者烏里安娜·洛帕特金娜（Ulyana Lopatkina）在夕陽輝光下排練“天鵝之死”。她的舞姿悽絕，靜謐的窗外，看起來大約十歲的小舞者們穿著舞鞋扒著窗戶，憧憬地看著這位傳奇舞者的身影。

陳鎮威擁有第一雙舞鞋時也不過七八歲，陪姐姐去舞蹈培訓班的他反而愛上了舞蹈。因為家鄉的舞蹈機構大部分是女孩學習芭蕾，所以他只能穿上一雙女式的粉色芭蕾足尖鞋。直到去廣州藝術學校前，才擁有了一雙白色舞鞋。想起當年同他一起去考學的同學們，他說“他們大約只有2%的人依舊活躍在舞臺上。”芭蕾舞職業舞者淘汰率極高，必須隨時與疼痛侵襲對抗。即使18歲時獲得了去往美國深造的機會，家人們一度反對，不願意讓他繼續“受苦”。學習舞蹈已然這麼辛苦，這麼小的孩子遠離家鄉，未來會怎麼樣呢？可那時舞蹈對於陳鎮威是改變他一生的“光芒”，年紀不大的他卻有了承擔一切的決心。於是他給家人寫了一封信說道“請讓我去吧。等我回來時就會長大。”最後，全家開了個家庭會議，決定讓他勇敢追夢。

休斯頓芭蕾舞團以現代芭蕾見長。陳鎮威學習過中國舞和民間舞，在國內受到的是蘇（聯）式芭蕾強韌的訓練體系。除了每個舞者都要面對的高強度基本功練習，他還有機會將長在身體裡的“派系”結合。如同譚元元芭蕾舞姿中若隱若現的“禪意”，陳鎮威身上有別於美國本土舞者的特質好似一個開關，他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完成不同舞劇不同風格的角色魅力塑造。同時，他對舞臺之上“點亮瞬間”的忘我，也是無數優秀舞者的縮影。陳鎮威曾在一場演出中傷了膝蓋，他指著自己凸出的膝蓋說：“一條紅線爬了上來”。在高燒的狀態下，他打了一針便渾似無事發生般上了臺。聚光燈下，他全身都是暖的，音樂響起後，“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團隊之間的互相信任、自身忘我的堅持，永遠不止這些，也許又是僅僅這些，一週後，他便被升為了首席。對於舞者而言，頂過傷痛之後，或許就是海闊天空。

活躍舞臺演出之外，陳鎮威開創了自己的線上芭蕾平臺，在社交帳號上免費為大家教授芭蕾。很多時候大家都認為學習芭蕾或許有身材的限制、年齡或性別的難題，但在陳鎮威看來，所有人都可以走進芭蕾。2021年5月底，他還去了西安永豐小學，為鄉村的孩子們帶來芭蕾課堂。他希望所有對芭蕾感興趣的孩子都可以體驗芭蕾，對夢想的執著和努力才是學習芭蕾的唯一要求。

第一次觀看芭蕾舞臺的震撼、第一次面對整面牆都是足尖鞋時的興奮、第一次登臺的緊張與狂喜……芭蕾的嚴苛和挑戰性吸引著陳鎮威，他還是那隻無腳鳥，覺得自己永遠不夠完美，覺得永遠可以更好；但他又不僅僅是那隻捨棄一切的無腳鳥。舞如人生，只要熱愛還在，即使走完芭蕾舞的這一段人生，他還有另外一段人生要開始。

編輯/馬雪蓮

採寫/ Danlei

攝影/龍捷（曦烽社）

攝影指導/張曦（曦烽社）

化妝/王量

服裝編輯/ Songyan D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