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故事|村裡人公認的‘詩人’史一多

情感故事|村裡人公認的‘詩人’史一多

“留不住擁抱時的溫柔,就帶走離別時的憂村裡送愁……”。一個黝黑又顯瘦的男子,在池塘邊上來回地踱步。右手緊緊握著一根長竹條,不時地揮舞,嘴裡有時嘟囔著類似這些句子的語言,有時突然放聲大呼一聲“好”。在過往的人看來,格外的顯眼。

村裡的大人們,常常訓誡小孩子們不要去招惹他,看見他就躲遠遠的。

興許是怕他生氣起來,追著我們這些調皮娃,想用竹條子抽我們吧。可頑皮的我們,卻愛上了這樣一種‘遊戲’。

在村裡看見他,老喜歡遠遠的用小石子往他腳下扔過去,三五個孩童嘻嘻笑笑,無非也就是想引起他的憤意,然後追趕我們,以此為樂。

聽長輩的說,他喜歡吟唱幾首詩歌,但他嘴裡嘟囔著的也不知道是哪來的,也沒人聽懂他說什麼,只見他老說些水啊,月啊,花啊什麼的,甚至有些愛開玩笑的人說,詩不像詩,像書讀多了,閒來無事,屎尿多了,所謂的‘詩也就多了。

也聽說是年輕時被喜歡的人拋棄了,一時想不開,這才傻乎乎的,現在也就老是自言自語。

自從聽了長輩們對他的過往描述,加上他的名字,頑皮的我們,也變著法子逗著他。不再單單的只是扔點小石子了,反而更喜歡大聲衝著他高喊“史一多,屎一多,詩一坨”。甚是覺得更加好笑。

他聽了這些,有時只是咧開嘴傻笑著,也不追趕我們。貌似他更喜歡這輩被人稱呼。就好像自己在村裡有了地位,有人知道了他的名字一樣,他反倒樂意了。

偶爾我們開著他玩笑,想讓史一多說朗誦首詩歌時,碰巧有村裡的婦人路過時,他總是裂開嘴,又露出兩排黃黃的排牙。揮起竹條,衝著我們做出要追趕的動作,嘴裡嘟囔著不知道什麼。隱約聽到的像是在說“別說了”。興許是有人來咯,他害羞了,可我們看不出他黝黑的臉龐上是否也紅彤彤的了。

其實,他的詩,也並不臭烘烘,反而在我看來,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至少他有了心中所愛。

在池塘邊上踱步,望著夕陽西下,看著不遠處一對青年男女低聲細語。他會嘟囔幾句“夕陽嫵媚地給了月以初吻,月便代替了夕陽接受了黑夜……”。我依稀記得的是這般如此鐫美的詩境。

也許真如村裡長輩的所說,他是因為年輕讀書時,喜歡了哪個女孩,寫了好多情詩給女孩,後來被拒絕了,之後一時想不開,精神錯亂了。

也許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經多麼愛那個女孩。以致如此這般,身邊的一切事物,在他眼裡都是充滿詩情畫意的,都能感覺到愛卻又充滿得不到的無奈。

望著無際的海,他會嘟囔幾句“當我還只是海里的一朵浪花,也曾因愛追逐岸上的海沙”。

在孤寂的夜裡,仰望星空,他旁若無人,不理睬孩子們的小石子還會不會投在自己的腳下。只顧自己嘟囔“夜扯下星空的你婚紗,卻不曾愛過它,懷念夕陽的紅霞”。

種種,種種,記憶裡,依稀記得的是他那些所謂的佳句,我們不得而知,這是他自己所寫,還是他朗誦了哪位名人的詩句。

但從未看過他拿筆寫下,許是作詩時都是有感而發吧?是愛了,又傷了,卻無法忘記那份藏在心裡的感情,讓他失去了理智,害怕了現實裡的拒絕,把心中的愛賦予在了詩歌裡,在詩的意境裡,找到了那份想要的愛,以此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就是因為他的生活如此的與人格格不入,村裡的人大多不約而同地避開著。可在我們這些已經長大了的孩子看來,他曾經也陪伴了我們一個童年,他也並未用竹條子傷害過哪個小孩。

每到農耕插秧播種時,大熱暑天氣,田園裡滿是忙碌的農民,還有撲蝶捉蟲的娃娃們。

他總會放下他’高貴’的詩人身份,拉起褲腳,擼起袖子,戴個草帽,自主地幫了這家插秧,又幫了那家播種。

當然,一通忙完,他幫忙的那一家子人,有些總會給他點錢,讓他買點吃的,像是他給人打了個短工。

可大多時候,他是不敢接受錢的。倒也不是嫌少,只打心裡樂意幫忙了罷,若拿錢,反倒生份了。相比之下,他更喜歡的是有些村裡人,看他不要錢,轉而多做了點菜,勻了點給他家裡頭送去。

我有幸,也曾多次遵照母親的吩咐,給他送了幾回晚餐。

小時候,調皮,總是取笑他。現在讓我走進他家裡,卻不怎麼害怕他的竹條子。

他住的家,其實也就是一間他父母親走後,他哥分家給他留下的一間老房子,時間久了,縫縫補補,早已破舊不堪。

直接推開門,吱吱呀呀聲響。印入眼前的是一口老井,旁邊一個水桶泡著從田裡回來換洗的衣服,另一邊的一個小臉盆裡,泡著的也就一個碗,一雙筷子,一個碟子,水面還浮著星星的醬油漬。

“伯父,伯父,我媽讓我給你送點好吃的來了”。

聽到了我的聲音,他從房間出來了。手裡還拿著一隻筆。裂開那一嘴的黃牙,衝著我笑了笑。

忙從還泡著水的盆裡拿起個碟子,用清水衝了衝,再抖了抖水,用手擦了擦碟子殘留的水漬,結果我手裡的菜,往碟子裡倒了。

因為也就那麼一間看房子。好奇的我,透過大門,眼角里掃描了房間的一個角落。那有幾副詩句,用大毛筆寫的,甚是有氣勢。而格外引目的是其中兩張人物頭畫素描。畫的是個年輕女孩,栩栩如生。

我想,畫裡的就是他心裡的那個女孩吧。

這一次,我真正的看到他拿過筆寫寫畫畫了,不是假的了。後來,每一次,給他送吃的,總想偷偷看一眼,那畫還在不在。

看見他,總覺得,好可惜,為什麼會這樣呢,他真的畫的很好啊,為什麼就因為失去了一個心中所愛,而委屈自己如此孤單的下去。

時間恍過,不經意的過了十幾年,再一次回去故鄉,最後一次看見他,是滿頭的白髮,出了給人忙田裡活時安靜些,依舊還是嘴裡嘟囔著那些美麗的詩句,只是沒有孩子往他腳下扔石子了。他也沒再拿竹條子了。

再到後來,回去時,再也見不到他這個公認的詩人了,那間他住過的房子也塌了。聽長輩的說,他不久前走了,走的很簡單,啥也沒有,哭聲也沒有。

我不經意間來到塌了的房子,往廢墟堆裡瞧了瞧,一張寫有毛筆字的紙,紙上覆蓋著牆壁塌下來的土塊,只露出一角。我沒有去拿,因為我怕褻瀆他那美妙的詩句。

小時的那一句“史一多,屎一多,詩一坨”,早已消失在人們的耳根裡。而我還依稀的記得,他是村裡公認的‘詩人’,還依稀記得他嘟囔過的幾句美妙句子。

“我挽住你的手,你走或不走,都是我該離開的時候,只留下最後一次牽手時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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