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我是胖女孩的他,救了我一命

嘲笑我是胖女孩的他,救了我一命

高中畢業至今,十二年間,我和馬宇航只見過三次面。

第一次在我的婚禮上,第二次在他的婚禮上。

那年,我向他發起參加我婚禮的邀請。

“哪個?”接起電話,馬宇航問我。

“我。”他顯然也沒存我的號碼。

“你嗦,啥事?”

“我結婚,你來不?”

“來,時間、地址簡訊發我。”

“恩,拜。”

我的那句“拜”,幾乎是伴隨著電話聽筒傳來的“嘟嘟”聲一同響起。

我和丈夫提前商量過,婚禮的賓客只邀請親近的朋友。丈夫聽到我從老同學處打聽馬宇航的電話,很驚訝地問我對方是誰,為何我會邀請連電話號碼都沒有儲存的老同學,更沒有像前幾通邀請電話那樣,至少該有幾句寒暄。

我一時不知如何向丈夫介紹,只說:“我認識馬宇航二十多年了,我的婚禮得邀請他。”

馬宇航對我發起他的婚禮邀約更加隨意,我剛透過他新增好友的資訊,他便發給我一張電子喜帖,我只回覆了一個“OK”的表情。

嘲笑我是胖女孩的他,救了我一命

馬宇航婚禮時,我發的朋友圈 | 作者圖

2019年的秋天,在我們共同的高中同學的婚禮上,我和馬宇航第三次碰面了。

我比他先到場,一桌同學都是熟面孔,但我竟叫不全他們的名字,大家互相點了點頭,我便坐在餐桌前擺弄面前的喜糖。

馬宇航給我發微信,讓我給他留兩個位置,我看到上一條訊息停留在2017年的春節期間,是他群發過年的祝福。我當時沒有回覆。

當司儀宣佈新郎吻新娘了,馬宇航姍姍來遲。

落座後,馬宇航向妻子介紹在座的同學,轉到我時,他對妻子說:“在座勒都是老同學,這個‘非主流’黃毛女娃兒是那種老勒不能再老勒老同學。”馬宇航扯了一下我最新染的金黃色的頭髮,順口給我取了一個臨時外號,繼續嘲諷道:“嘖嘖嘖,你娃現在太‘非’了。”

“滾。”我把馬宇航的手開啟,和他的妻子打招呼,並補充道:“運氣不太好,從幼兒園到高中都遇到他這個陰魂不散勒老同學。”

有人活絡了氣氛,飯桌才漸漸熱鬧起來。

“非妹兒,你給大家證明哈,當初讀書時,你那個龐大的噸位,我是不是徒手把你從五樓背到醫院去勒?”馬宇航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圓。

我壓根沒意識到他在叫我,翻了個白眼。

他繼續說:“看哇,非妹兒默認了,哥當年真勒是身強體壯,居然背起高中勒非妹兒走了起碼一個多小時,換到現在,腰早斷了。”

“王眼鏡(馬宇航當年給班主任起的外號)也是討厭,哪個都不喊,偏偏喊老子去背非妹兒,我好慘嘛。”馬宇航做出委屈的表情。

我被嘲笑後,還是沒說話,其他同學打圓場,說馬宇航高中時身高就直逼一米九,他是突發情況下的最佳人選,也有同學說班主任知道我和馬宇航是多年老同學,才讓他關照我。

不過馬宇航說的這件事,我也印象深刻,發生在高二。對於馬宇航其他的玩笑,我都百毒不侵,唯獨這事,我回應他:“當了十多年的同學,你就沒做過讓我感動的事,我只念你這一個好,今天真相大白,居然你是被逼勒。”

我撇撇嘴,假裝很失落的樣子。

回想起讀高中時,那段日子很坎坷。我的身體素質欠佳,總在學校裡出各種狀況。有天,我在課堂上持續發燒,舉手去上廁所,剛跨進衛生間,忽然心跳加速,開始止不住地發抖。

瀕死一樣的感覺,讓我意識到得自救。我想撥電話給閨蜜,可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後來,馬宇航忽然出現在女廁所裡。

他看到我,呆了一會兒,趕緊跑過來,揹著我一路從五樓衝到操場,拐出學校大門後,直奔學校附近的醫院。當時班主任也跟在他身後。去年,我回學校探望高中的班主任,聊起這事,老師對我說:“當時我跟在馬宇航後面,腸腸肚肚都要給我跑得吐出來了,他愣是沒有等救護車來,直接把你扛到醫院去了。”

到醫院後,醫生給我做檢查和治療,在醫生離開的空檔,我的胃裡又一陣翻騰倒海,想下床去洗手間,不料,雙腿壓根無力,兩隻腳剛著地,整個人就直接摔倒在病床邊上。幾乎與此同時,我身體的感知從先前的刺骨冰涼變成全身發燙,像火燒一樣。我口乾舌燥,努力了好幾次,都沒有力氣扯下身上的校服。

班主任當時去繳費,馬宇航剛跨進病房,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趴在地上用虛弱的聲音向他求助:“脫,把我的衣服脫掉,快,熱。”

馬宇航不識時務,他嬌嗔地把雙手抱在胸前,抿著嘴害羞地對我說:“NO,男女授受不親。”我當場被他氣得快暈厥過去。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豬隊友一般的存在。

馬宇航住在我奶奶家的附近,父母長期在外地做生意,他和哥哥跟著奶奶生活。他奶奶對他相當闊綽,他的零花錢多得我難以想象。

小學放學時,一群人走著走著,時常最後只剩下我和他。跟他一塊,我就很容易倒黴。

但凡我和他單獨相處,我就沒好下場,有時他會把我的紅領巾埋在馬路邊的沙堆裡;有時他說帶我走他新發現的小路,抄近路回家,等我迷路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再遇到他時,他已經和他哥哥吃完午飯準備上學了。

等我生氣了,他又用好吃的來收買我。他幾乎每天請我吃一個蛋烘糕,往我書包裡塞“小冰”,還經常帶我去吃家附近的油炸小串。

記憶中,老闆會推一個木頭小車,等到了放學,學生們就一窩蜂地圍在小車旁。

一般,一根竹籤可以串四坨小土豆塊、一片豆腐皮、兩片藕或者一片萵筍,土豆是我的最愛。小炸串一毛錢一串,如果一口氣“斥巨資”買五毛錢的,老闆會額外贈送一串。

一群小孩圍在那裡,各自捏著竹籤在甜辣醬料裡泡一泡,再在辣椒麵裡裹上一圈,一口咬下去,饞得我上學最後一節課都心不在焉。

馬宇航比我們都要霸氣,他吃的每一根小炸串上都是肉,香腸、豬肉應有盡有,我一根小炸串可以吃四口,他一口就能擼掉五毛錢。

最倒黴的事,就是那時發生的。

在一次放學後,馬宇航照例約我去吃小炸串,我欣然前往。中途,他說他發現了一個秘密基地,等我們吃完,要帶著我去“冒險”。

馬宇航帶我去的地方,我至今印象深刻。

那是一個拆除到中途暫停施工的工地。馬宇航讓我照著他的樣子,爬上建渣堆,翻進兩層樓高的拆遷房,再沿著逼仄的牆根往前挪動。

當我埋著頭,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時,迎面撞上了走來的一個人。隨後我就暈了過去。

後面的事,是我奶奶告訴我的。

奶奶說起這件事心有餘悸,她當時見我遲遲沒有回家,就沿著我平常放學回家的那條路去找我,看到我的第一眼時,她壓根不敢認我。

趴在地上的我,左臉腫得老高,滿臉都是血。

奶奶伸手摟我,摸到我的後腦勺還吊起兩個大包。她手足無措,蹲在地上大哭時,看到馬宇航正躲在大樹後面,她想問馬宇航到底發生了什麼,馬宇航見狀拔腿就跑。

後來,奶奶把我送到醫院,除了皮外傷之外,我還被查出輕微腦震盪。

回家後,我渾渾噩噩地睡了好多天。

期間,馬宇航多次出現在我奶奶家的門口,隔著紗窗門往屋裡望,奶奶讓他進屋,他卻感到心虛,並不踏進我家的門半步。

等我慢慢清醒過來,竟然失憶了。

後來,等我的臉頰消腫了,馬宇航混在看望我的同學隊伍中,和大家一起來探望我。同學們給我製作了卡片,依次對我說快快好起來,輪到馬宇航講話時,他“哇”地一聲哭了。

直到這時,馬宇航才交代了當天的實情。

那天,和我撞上的那個人是學校六年級的一個小混混,他說我擋了他的路,壓根沒給我反應時間,把我從二層的拆遷樓上推了下去。

跟在我身後的馬宇航,眼睜睜地看我被推下去,心急如焚,站在拆遷樓上一個勁兒地喊我,見我沒有動靜,他一溜煙兒地逃跑了。後來,他不放心,又折回工地,他一路跟著,生怕我真的死了,直到奶奶把我送到醫院。

等我回學校上課,馬宇航開始變本加厲地給我買各種零食,去吃小炸串時,也全給我點肉吃。本來馬宇航一緊張就會說話結巴,原本他只在主持班會時結巴,後來,只要和我一講話,他就嘴皮子不利索,也成了結巴。

那時候,我就在想,要不是因為那個推我下去的小混混對於事實供認不諱,他的家長也承擔了我的醫藥費,我懷疑推我下去的人是馬宇航——他實在是做賊心虛的模樣。

就這樣,我在這種照顧下唸完小學,又跟馬宇航一塊上同一所初中,又一起初中畢業。

本來,我們的小學和初中屬於國營廠職工子弟附屬學校,隨著國營廠倒閉,我們一群發小就像四散的鳥,紛紛飛向不同片區的高中。

讓我沒想到的是,馬宇航竟然不約而同地和我考到同一所高中的同一個班。

作為那所陌生高中裡罕見的熟面孔,我自然是想多拉攏他,可他卻漸漸不理我了。

他像是變了一個人,開始拒絕同我講我們那群人從小講到大的“廠話”,讓我更加不解的是,即便只有是我們倆單獨相處,他也和我講讓我聽著彆扭的成都話,跟我越來越疏遠。

整個高一,馬宇航跟我像是陌生人。上高二時,馬宇航擁有了一輛摩托車,開始早戀。

他成了讓班主任頭疼的“壞學生”。

有一次,成都本地的一個寓教於樂的交通警示類節目《譚談交通》,正好撞見馬宇航穿著校服開著摩托車,後方腳架上還站著一個女生,從拍攝節目的警車前一閃而過。雙方經過了一場追逐,馬宇航也在學校裡一戰成名。

從那時起,班主任就把他作為典型搗蛋分子拎出來批評,說他:“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是名副其實的攪屎棍。”他總是油嘴滑舌地和老師對嗆,說全班同學都是“屎”。和老師鬥嘴時,我才發現,他現在一點也不結巴了。

我和他之間,再無更多的交集。

直到那次我在女廁所突發狀況,馬宇航把我背到醫院,我們才恢復老同學的交情。

不過很快,高中就畢業時。

成年後的日子如白駒過隙,我和馬宇航都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在忙,也不知道忙什麼,總之,就是擠不出時間和老同學聚聚。

嘲笑我是胖女孩的他,救了我一命

高中畢業,馬宇航給我寫的同學錄 | 作者圖

等到高中同學的婚禮快接近尾聲,馬宇航張羅著下午大家一起去KTV,再去酒吧坐坐。

在座的同學紛紛搖頭,女同學要趕回家給孩子餵奶,男同學說要陪孩子上週末的補習班,有同學是趁午飯時間來送一個禮,還得回公司繼續加班,我只想回家睡個午覺,因為單休的我,一週一天的休息時光實在太可貴了。

婚禮結束,也沒有人應邀去酒吧。

馬宇航覺得掃興,竟然約我去吃小炸串,說要帶著妻子尋找“兒時記憶”。

本來我在婚宴上就沒吃多少,瞬間就把補覺的事拋之腦後,當即答應和他們一同前往。

馬宇航開車,我坐在後座用美食軟體搜尋那家小炸串,它的評分很低,很多人不理解為何那樣“髒、亂、差”的鋪子可以開這麼多年。

小炸串窩在一條小巷子裡,馬宇航花了很長時間才擠到空位把車子停好。老闆將鋪面擴充了,這些年,他也看上去蒼老了很多。

馬宇航熟絡地給老闆遞上了一支菸,和他攀談起來。帶著妻子,真當是在回憶往昔。

嘲笑我是胖女孩的他,救了我一命

那天吃的小串 | 作者圖

我們在巴掌大的選單上勾選菜品,老闆坐在小板凳上現場給我們炸,最後再一股腦地盛在盤子裡端給我們,滿滿一鐵盆。

我調侃地告訴馬宇航,吃這個小炸串得做好心理準備,基本是“逢吃必拉”。

馬宇航和我對視一眼,默契地說:“整。”

我拿起筷子把土豆坨往嘴裡送,味道馬馬虎虎,再也不是小時候的味道了。

我們三個人,最後竟然吃了三百多。馬宇航自嘲道:“飛漲的除了物價,就是身材了。”

結完賬,馬宇航忽然問我:“剛才找不到機會問你,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如何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有些無所適從,我笑嘻嘻地說:“好的很,吃嘛嘛香。”

馬宇航鬆了一口氣。

之後,他說,他至今記得當時我的身體不好,我母親紅著眼睛和班主任談話的場景。我問他聽到了什麼?他又嬉皮笑臉地說不告訴我。

我假裝掐指一算,說:“你今天不說,按照先前我們聯絡的頻率來看,估計我倆再見面的機會,只有吃你娃兒滿月酒的時候了。”

他狡黠一笑,告訴我:“哥丁克,再見應該是我們退休以後。”我們彼此揮手說了再見。

我知道,馬宇航那次揹我去醫院,不是被班主任逼的。他編的那些話,太沒有技術含量。

作者張小冉,一個話癆

編輯 | 蒲末釋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