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縫》：在現實與慾望的裂縫中殺掉自己

2009年的電影《裂縫》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游泳隊老師G小姐是校規極其嚴格的女子教會寄宿學校中的一股清流，與“滅人慾”的學校理念相悖，她思想開放，大聲告訴學生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慾望”。在那個如監獄般的環境中，“見多識廣”的G小姐經常給學生講述她在世界各地的奇遇，處於青春期的少女們對她迷戀、擁護、崇拜，其中作為隊長的黛更將她視為了女神般的人物。G小姐是石縫裡的一束陽光，點亮了學生們對世界、未來和人生的期待。

然而，西班牙貴族小姐費亞瑪的到來“威脅”到了G小姐以及在學生小團體中處於中心位的黛。費亞瑪從小隨父親在世界各地旅遊，舉止高雅，親切友善，她還有過令學校周圍女生都很憧憬的男性朋友。費亞瑪十分低調，從未想過奪去同隊黛的光芒，但是她卻對這位公主嫉妒羨慕恨，聯合同寢室的女生處處刁難費亞瑪。

G小姐對樣樣出色、從容不迫、特立獨行的費亞瑪逐漸產生了矛盾的心理。正如這部電影的另一個名字《迷戀物件》一般，從小在這所寄宿學校被“囚禁”著長大的G小姐對她的完美映象費亞瑪產生了愛慕，她的人生是自己在幻想中一遍遍編造過的。G小姐作為黛和其他女生心中的迷戀物件，只是一個假象，費亞瑪漸漸發現了她的偽裝。G小姐對費亞瑪病態迷戀的終點是間接“殺死”了她，同時也毀掉了充滿醜陋慾望的自己。

無論是G小姐還是黛，她們不曾停止過對理想自我的追求，可是，現實與慾望有時是不可調和的，它們間不只存在裂縫，還有鴻溝，一旦發現真實的自己無法坦然面對遙不可及的慾望，虛榮、自卑、嫉妒、傷害會無限膨大，令人失去理智，徹底崩塌。

校園暴力下的自卑

在“入侵者”費亞瑪沒有來到教會寄宿學校時，女生間的不對等關係已經為校園暴力埋下了伏筆。黛作為游泳隊的隊長，在她的小團體中擁有“絕對”的權威。在電影中，尖酸刻薄、性格強勢、嫉妒成性是她留給我的印象。

黛總是喜歡各種各樣的標準，而她自己就是所謂的標準。在早餐桌上，別人給她的烤麵包上黃油太少，她會陰陽怪氣地把負責塗麵包的女生叫過來，質問她黃油在哪兒；費亞瑪第一天進入寢室時，她趾高氣昂地告訴她床頭櫃只能放5樣東西，每天要打好領結，沒有人能打破規則；在寢室的其他女生都被費亞瑪收到的包裹吸引住時，黛感到了失落，立刻警告費亞瑪不要太張揚。

為什麼黛對於費亞瑪充滿敵意呢？第一，費亞瑪的到來打破了黛所創立的標準，這在很大程度上動搖了她掌控周圍的地位。在游泳課上，黛為了給新來的費亞瑪一個下馬威，第一個站上了跳水臺，十分完美地完成了跳水，水花壓得很低，她也獲得了G小姐的讚譽，稱黛就是標準。而令黛和G小姐都沒有想到的是，費亞瑪輕鬆地完成了花樣跳水，宛若美人魚一般。她的表現讓G小姐無意識地說出，看來我們的標準要變了。

在周圍其他人都不如黛的環境中，她自然是矚目的，也習慣了作為“標準”或“優秀”的代名詞活著，那對於她來說便是獨特。然而，當王者氣質與生俱來的費亞瑪出現，黛無法接受別人比自己優秀。黛十分沉重地努力著，只為贏得G小姐的認可，而費亞瑪卻能輕易地超過自己，並對周圍的讚賞毫不重視，這才是令她感到憤怒和嫉妒的所在。

另外，不僅在家境、氣質和跳水方面費亞瑪的實力比黛高了不少，而且，在黛看來，費亞瑪奪走了G小姐對她的寵愛。更讓黛感到不解的是，費亞瑪並不想要和G小姐親近，只因為她早已識破了G小姐虛偽的一面。費亞瑪對黛所向往的一切越不在乎，黛就對她的憎惡深了一層，自卑感重了一點。當黛還在糾結於今天哪位同學又不服從她的標準時，費亞瑪早就超脫於妒婦們的雞毛蒜皮之外，在自己的世界自由遊走。就憑格局，黛永遠都處於費亞瑪的下風。

環境影響性格，性格決定命運

黛的彆扭性格是教會寄宿學校壓抑環境的訓練成果。她渴望陽光、外界與自由，所以G小姐所編造的冒險謊話是如此吸引人，而至今為止沒有人戳破它。在這樣的壓抑下，以黛為代表的女孩們簡單又複雜。

她們是籠中的囚獸，不被允許接觸外面的世界，乖乖地呆在禁慾的學校中，G小姐的故事是她們的出口，那是她們可以代入自己，偶爾奢侈一下的臆想。因為自己的見識不足以拆穿虛假的謊言，所以她們甘願被騙，滿足G小姐的虛榮心，那也是她們的美夢。

當費亞瑪接著G小姐的話說出接下來的冒險，並告訴大家這是暢銷書中的內容時，黛氣急敗壞。費亞瑪不僅質疑了神壇上的G小姐，還毫不留情地擊碎了她們的願望。可悲的究竟是夢中人還是局外人呢？

如福柯所說的，權力並不是從上至下的壓迫，而是無處不在。黛和G小姐是學校致鬱權力的受害者，她們也是權力行使者和校園施暴者。黛自不必多說，她對待其他女生高高在上的態度讓整個環境更加壓抑。G小姐作為學校的優秀人材，自小也習慣了這樣的封閉環境，然而她的性格是複雜的，讚美慾望與喜愛自由是反骨的部分，她貌似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

但是，也許這就是G小姐偽裝的高明之處呢？無論她多麼向陽，終究無力抑制住已被環境註定的醜陋人格。在費亞瑪逐漸戳破她的謊言後，G小姐十分緊張，她佯裝平靜，甚至買點心在眾人面前討好費亞瑪，但是，費亞瑪不被她的小恩小惠所打動。費亞瑪的倔強與拒絕讓黛嫉妒得發瘋，讓G小姐越來越迷戀這種完美映象若即若離的感覺。G小姐包庇黛和費亞瑪寢室的學生午夜狂歡，在費亞瑪醉酒後將她帶到了自己的房間，黛隔著門縫，看到了G小姐虔誠地親吻費亞瑪。

那是第一次，G小姐與費亞瑪距離那麼近，不如說那是現實中對自己不滿意的G小姐與想象中的自己費亞瑪沒有了隔閡。酒醒後，當費亞瑪想要敗露G小姐的醜聞時，G小姐見風使舵，和黛訴苦，借她們的手間接害死了費亞瑪。在施暴的最後一刻，G小姐支開了黛和其他女生，沒有撿起藥瓶，看著因哮喘奄奄一息的費亞瑪死去。G小姐抱著費亞瑪的屍體說，你不適合這個世界。可怖慾望中的G小姐也不屬於這個世界。

可悲的夢中人

在其他女生聽從G小姐的話急忙跑走尋找老師時，黛目睹了G小姐的見死不救，她的信仰徹底崩塌。回想起自己曾經對G小姐的袒護，黛感嘆自己十分滑稽，可是現在的懺悔已經晚了，因為還有良知，她絕對不會推卸責任。黛帶著寢室的其他女生來到G小姐的房門前對峙，她們徹底與她決裂，與過去的自己、幻象中的自己、具有欺騙性的自己告別。

諷刺的一點是，為了不玷汙學校的名聲，學校負責人將G小姐和黛驅逐出了學校，以儆效尤。然而這並不能當作一切沒有發生過，G小姐與費亞瑪的死亡不正是印證了學校教育的失敗嗎？G小姐在離開學校時，已有了瘋癲的傾向，她還是帶著學生時代的合照，想必那是她想要否認但又捨不得抹去的一段時光，現在，她終於逃離了又愛又恨的學校，然而這樣的生活不是她渴望的。黛帶著費亞瑪曾出於好意送給她的香水和費亞瑪留下的書搭上了渡輪，開始了她的冒險，她姑且算是獲得了自由。

但是，那不是心安理得的自由，是接受費亞瑪死亡真相的代價。黛在與G小姐決裂時說，她從來沒想過要被原諒。黛可能會踏上費亞瑪曾走過的路，去看她所看過的浪潮，朝她日日夜夜所盼家的方向前進，但是黛不能彌補自己的過錯，她將一生活在悔恨中，這樣的自由何嘗不是一種無界牢籠呢？所謂自由只有在想象中最美，一旦獲得，終有一天會索然無味。

本部電影《裂縫》中，以費亞瑪為中心，無論是校園暴力，還是“謀殺”，都揭露了現實與慾望之間深不見底裂縫的黑暗。在壓抑的生長環境下，裂縫中很少有能照亮每個角落的陽光，大多數是不能見光的慾望醜惡在蠢蠢欲動。與其說費亞瑪是《裂縫》中的一束光，不如說她是人性的照妖鏡，讓人們看清了表面和諧下善與惡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