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樹》:史鐵生用人生書寫的佳作,誰的成功不是為了母親

史鐵生的追思母親的散文獨具特色,情韻兼美。尤其是散文《合歡樹》更是文筆洗練,質樸沉靜,虔誠感人。

史鐵生的《合歡樹》真有一種沉靜的力量,大愛自難言,情在寫與不寫間。

這是一篇透過寫物來抒寫對母親懷念之情的文章,情真意深,感人肺腑。在這篇懷念亡母的文章中,看不到一句的歌功頌德,也看不到一句的痛徹心肺,有的只是靜水流深的情韻。作者用一種平實、簡約、淡泊、洗練的筆調,在所述母親生前和身後的幾件往事中,抒發了對於亡母緬懷與懺悔相互交織的複雜感情。

在作者的另一篇散文《我與地壇》中,有這樣一段話:“母親生前沒給我留下過什麼雋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誨,只是在她去世之後,她艱難的命運,堅韌的意志和毫不張揚的愛,隨著光陰流轉,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鮮明深刻……”

《合歡樹》:史鐵生用人生書寫的佳作,誰的成功不是為了母親

隨著“光陰流轉”,我對母親的理解越來越深刻,在《合歡樹》中,作者按時間順序寫了三個與母親有關的生活片段。

起筆寫“我”十歲那年

,一次作文比賽得了第一,和母親之間的對話及生活細節,那時候母親是年經的、美麗的、活潑的、開朗的,甚至有些爭強好勝,作者僅用“不過我承認她聰明,承認她是世界上長得最好看的女的”作了高度的概括。

寫二十歲時“我”的兩腿殘疾了

。從十歲到二十歲,我的兩條退是如何殘廢的,母親面對這樣的晴天霹靂,又是怎麼樣的反應,作者一句未提。只用一句“母親那時已不再年輕,為了我的病,她頭上開始有了白髮”,就完成了肖像描寫。然後把重點落在了母親如何想盡一切辦法為兒子治病,先是“到處找大夫,打聽偏方”, 然後在無可奈何之際“發現我在寫小說”,然後又拿小時候“我”作文得過第一的事鼓勵我擺脫生活的陰影,找到重新站起來的希望和勇氣:“她到處去給我借書,頂著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電影”。

在三十以前,無論是曾經快樂的日子還是後來艱難的歲月,都有母親的分享與分擔。在作者的人生裡,有母親在的日子就有分量,努力就有目標,苦難有也有痛感,快樂當然更加的幸福。

《合歡樹》:史鐵生用人生書寫的佳作,誰的成功不是為了母親

然而文章的第四自然段寫作者三十歲時,生活似乎沒有什麼可回憶的了,文字也變得簡約了。

只寫了兩句話,這兩句話的前半句都寫自己的小說發表了,後半句都寫母親離開了:“三十歲時,我的第一篇小說發表了,母親卻已不在人世。過了幾年,我的另一篇小說又僥倖獲獎,母親已離開我整整七年。”

這短短的兩句話,讀來卻有千鈞的重量

。寫人生成就的句子作者用語十分平淡:“三十歲時,我的第一篇小說發表了”,“過了幾年,我的另一篇小說又僥倖獲獎”,“我的小說”“發表”和“獲獎”是母新多麼期盼的事啊,也是作者多少年來想給母親的慰藉啊,但讀來無一絲喜悅和驕傲,甚至說自己是“僥倖”獲獎,因為母親去世了,一切努力和成就都似乎沒有意義了。

母親卻已不在人世”,“母親已經離開我整整七年”,

一個轉折副詞“卻”寫出了作者願望落空的痛楚,而一個時間副詞“已經”及修飾語“整整”表明了作者對母親的思念、歉疚、痛苦永遠無法釋懷,每當有小小的成就時就更加的強烈。這兩句話蘊含著作者強烈的情思,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似要衝破感情的閘門噴湧而出,讓人不忍卒讀。

作者為什麼這麼安排文字?難道作者並不在意自己文學上的成就嗎?

從前文來看少年時一次作文比賽得了第一,他和母親之間還互相不服氣,以至於爭論,說明作者曾有文學天份並且引以為傲;“兩條腿殘廢了”的時候,“母親的全副心思還放在給我治病上”,而“我”“一心只想著寫小說,彷彿那東西能把殘廢人救出困境”。可見作者曾經是喜歡寫作的,而後來又把寫小說當作救命藥。按理來說,作者對於自己小說的發表,尤其是第一篇小說的發表,應該是感到驕傲激動的,但我們卻從這兩句話中讀不出絲毫的喜悅和自豪,讀到的全是深藏於心的痛苦。為什麼呢?

在《我與地壇》中,當作者聽到一位作家朋友談最初的寫作動機是“為我母親,為了讓她驕傲”的時候,“心裡一驚,良久無言”;又說“只怕是這願望過於天真了”,“他又比我幸福,因為他的母親還活著”,“他的母親比我的母親運氣好,他的母親沒有一個雙腿殘廢的兒子,否則事情就不這麼簡單”。

《合歡樹》:史鐵生用人生書寫的佳作,誰的成功不是為了母親

從中可見看出,為了母親的寫作願望隨著母親的去世成了一種天真。他曾經也多麼希望讓母親驕傲,哪怕僅僅只是為了不讓母親擔心,為了讓母親知道他的兒子能找到一條出路,並似乎是就要用筆撞開一條活路的時候,“母親卻已不在人生世”,“母親已經離開我整整七年” 母親已逝,還有誰可以像兒時一樣和自己分享成功呢?還有什麼自豪感和激動可言呢?

人生的成就和母親的離世,孰輕孰重,一對舉,感情的天平就一下子傾斜。

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作者把他人生的成就和母親的離世放在一起對舉而言,似乎是放在了心靈的天平上,一邊是作者曾經努力但又輕如鴻毛的名利,另一方面是曾經不懂珍惜而又越來越重的母愛;一邊是努力就可以再次獲得的,另一邊是永遠無法彌補的。這一對舉,感情的天平就一下子傾斜 。但作者並未讓這份情感奔流,而是潛藏在了不動聲色的敘述中,不加渲染的語言中,汩汩而出,靜水流深。

包海霞的《解讀史鐵生散文美蘊》用“LOVE=L(聆聽)+O(感恩)+V(尊重)+E(寬容)”這個英文單詞概括了史鐵生的散文特徵:聽心靈的聲音,感恩命運,尊重生命,寬容苦難,用愛構建了一片精神家園。

對愛最完整的詮釋者是母親,最偉大的也是母愛,在史鐵生的散文中,母愛是最鮮明的一個主題。

《合歡樹》:史鐵生用人生書寫的佳作,誰的成功不是為了母親

合歡樹寄託著作者對母親的愧疚與思念,卻最終沒有去看。

獲獎之後,登門拜訪者也多了,作者卻沒什麼可以炫耀的,當然他最想給母親炫耀,可是母親已經去世。“上帝為什麼早早地召母親回去呢?”這是作者時刻都在思考的問題。哪怕看到自己活下去也好,哪怕看到自己找到一條路也好,哪怕能看到自己獲獎再離開人世,也不至於心裡那麼苦?

蔣長蘭也在他的《論史鐵生散文中母子感情雙重錯位的藝術魅力》一文中,對史鐵生散文作品中那濃濃的母子情作了進一步解讀。其實,從《合歡樹》這篇散文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史鐵生的散文作品感人之處不僅在於深沉的母子情,更在於這種感情因人生的變故始終遠離平衡態,且處於動態的轉換中,如前文所述的三個時間段裡的母親與我。當母親在世,作者與我們每個讀者一樣,未能真正感受那濃郁的愛意;而當愛你之人和所愛之人逝去,作者濃烈的愛噴發時再也找不到迴應,其實也因為找不到迴應而難以噴發,只能默默地甚至有點惜墨如金地表達那期間的情感錯位與失衡,這份所感慨可謂難以言說,史鐵生在《合歡樹》中將其表達出來了。

《合歡樹》:史鐵生用人生書寫的佳作,誰的成功不是為了母親

後來,作者終於沒有看到合歡樹

:“母親去世後,我們搬了家,我很少再到母親住過的小院去。”為什麼不去,就是難以面對母親離開後的空院子,也難以承受想起白髮的母校擔心兒子的樣子,當別人提出讓他去看看合歡樹是,作者心裡一“抖”,其實應該是疼吧,觸到最柔軟最痛苦的地方的感覺,用一個“抖”字寫出來了。

我沒料到那樹合歡樹還活著”,

樹還活著,母親卻去世了。樹還活著,當初沒有希望的樹還活著,像斷腿的作者一樣,生命力如此頑強。母親若是看到,現在的“我”,現在的“合歡樹”,我還能看到母親,該是多麼幸福啊?

在《合歡樹》中,這份沉痛的感悟的負載者——語言卻又極其平實,其實是一種平靜。在平實平靜地客觀描述中又融入了抒情情和思辨性。 張英偉的《史鐵生散文語言的審美特徵》中認為,史鐵生的散文語言主要以平實為主,而在這平實背後,蘊含著真情、哲理、悲愴;而趙素蘭的《史鐵生散文語言特色初探》 中認為史鐵生的散文語言融客觀性、抒情性和思辨性於一爐。

靜水流深,大愛難言,平靜的敘述裡自有感人的力量。

我認為,這兩者可以說的殊途同歸,史鐵生的散文最終都歸感悟式沉思,他的散文多是切身體會,因而如山澗清溪,在心底汩汩流淌,不加雕琢,平易坦誠,自有感人的力量;而因為人生的苦難,他又多沉思感悟,叩問生命天理,因而更具理性思辨。

作家陸天明曾說:“史鐵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作家。他的人生非常坎坷,年輕時雙腿癱瘓,後來又患上了尿毒症。儘管如此,他對生活、對文學、對他人、對自己、對世界一直都抱著一種虔誠的心態,他可以說是一代人當中少有的真誠的人。他選擇了文學,在需要靠腎透析來維持生命的幾十年裡,堅持寫作。他的文字特別雋永,那是沉靜的力量。這份虔誠、沉靜、思索的文學精神,在當下社會尤其可貴,我們不應忘記他,也不可能會忘記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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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麗霞 《論史鐵生作品中對“生命”的思考》 作家雜誌 2009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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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振宇 《論史鐵生散文中“困境”意義的轉變》 現當代文學研究 2008年10月號上旬刊

王堯 《生命由夢想展開——論史鐵生散文》 散文藝術譚

朱彩虹 《論史鐵生散文中的生命追問》 安徽文學 2011年第2期

包海霞 《解讀史鐵生散文美蘊》 語文學刊 2005年第1期

蔣長蘭 《論史鐵生散文中母子感情雙重錯位的藝術魅力》 現代語文 2012年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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