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成功之下,不可久處

【004】成功之下,不可久處

邯鄲之戰讓秦國損失嚴重,白起因為拒絕領軍導致君臣失和,最終落得個含恨自盡的下場,曾經幫助秦相范雎從魏國死裡逃生的鄭安平也在戰鬥中投降了。壞訊息沒有就此打住,又有一個在秦國爆發。河東郡郡守王稽因通敵罪被判斬棄於市。這些訊息讓年老的昭襄王頭痛不已,他本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更上一層樓,如今卻讓他感到力不從心。在秦國為此傷神的絕不是隻有他一人,另有一個憂心忡忡的就是秦相范雎。

范雎在白起的死上落井下石,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自己推舉的兩個人鄭安平和王稽,先後投敵了。這樣的情形在秦國意味著什麼,作為丞相的他是最清楚。秦律規定:一人犯罪,其推薦人會被追究相同的懲罰。投敵在哪都是死罪,說不定在秦王一怒之下還會被誅三族。奇怪的是此時的范雎心裡根本沒有想到逃跑,有商鞅的前車之鑑又能跑到哪去呢,他所做的就是默默的等待,等待著也許要發生的事也許不發生呢。

常趕集沒有碰不上親家的,該來的總會來的,范雎被秦王宣進宮中。他低頭趨步向前,等待著秦王對自己的宣判。狂怒的指責並沒有響起,他耳邊傳來的只是秦王的一聲長嘆:“唉。鄭安平、王稽二人都是你舉薦的,現如今這二人皆叛。還有武安君白起也死了。可謂是國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丞相,你憂慮嗎?”

聽到白起,范雎心裡咯噔一下,領導說話就是有藝術性,一句話點了三個人,不言罪勝似宣判,看來秦王就連白起的死算在了自己頭上。但終究君顏並沒有震怒,這讓范雎的心裡也軟了下來。他略感差異,不禁偷眼觀瞧,眼見著王座上面的那個秦王早已不是當年意氣風發之人,如今的他只是個鬚髮皆白的垂暮老者。他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殺人,也沒有心氣再忍受離別,但又始終放不下秦國,所以只能喃喃自問。君臣二人就這樣對視著,君沒有怪罪臣不敬,臣更加憐憫自己的君王。范雎和這個老頭幾乎一起走過了大半輩子,他們聯手幹了許多大事,這些事令東方六國惶惶不安。這個老頭是范雎的恩人,他曾衝冠一怒,傾全國之力為范雎報仇雪恨,這讓范雎很感動,為此也讓范雎更死心塌地的追隨他。這個秦國是范雎的舞臺,他在這個舞臺上盡情展示了自己的抱負和才華,這裡恐怕是天下最好的舞臺了,不僅深深的吸引了范雎,也令天下有理想有野心有本事的有識之士心馳神往,但這種吸引力長久以來都是是致命的,這個舞臺像是一節通往墳墓的隧道,越是有才華的人,越是在舞臺上大放光彩的人,死的時候越是悲慘。曾經的商鞅死了,白起死了,魏冉死了,早晚也會輪到范雎自己。

當年,正是靠著鄭安平的幫助,范雎才躲進了秦昭襄王派到魏國的使團之中,從而得以從魏國死裡逃生,而這個使團領頭的就是王稽。秦國的使團從來都是有兩個作用,明面上沒事就去各國轉轉搞搞外交,暗地裡則是網羅各地賢能人士。經過鄭安平的推薦,范雎見到了王稽,開始了自己第一次面試。初試進行的非常順利,言談之間范雎展現了自己的能力,雙方約定,等王稽在魏國辦完事就載著范雎回去秦國。

范雎一路上都躲在王稽的車上,剛進入秦境,迎面就過來了一隊人馬。范雎問王稽:“那邊來的是誰?”

王稽向遠處仔細看了看回答:“那是國相穰侯魏冉去東邊巡視。”

范雎忙說:“穰侯獨攬秦國大權,他不喜歡各國的遊士。等會他要是問起,先生千萬別說我在車內。”

正說著,魏冉來到面前與王稽寒暄:“使臣辛苦,關東的局勢如何?”

王稽迴應:“並無變化。”

魏冉接著說:“先生所帶回的人馬中不會有魏國的賢士吧?快別被那些人騙了,他們只會禍害別人的國家。”

王稽點頭笑對:“臣下不敢。”二人告別離去。

突然范雎著急要下車,王稽不解,范雎連忙解釋道:“穰侯多疑,定會回來檢查這車子的。”果然沒過多久魏冉派騎兵追回來搜查車子,發現沒人,這才作罷。

范雎有驚無險的進入秦國,以為仰仗王稽的引薦很快就能見到秦王,可是令他失望的是當王稽對秦王說:“國家已經危於累卵,得士則安。”秦王只是淡淡的迴應:“讓他等著吧。” 這一等就是一年多。

此時的秦王正是秦昭襄王,大家多他的瞭解遠不及他的母親,這位母親就是大名鼎鼎的宣太后羋八子。“太后”這個稱謂就是從此而起。秦武王舉鼎而死後,並無子嗣繼承王位,趙武靈王就將在燕國做人質的公子稷送回秦國,在宣太后異父弟弟魏冉的幫助下,嬴稷繼位成為昭襄王。魏冉隨後誅殺了王室內部有意爭奪王位的公子們,為昭襄王肅清了道路。但是此時的昭襄王年幼,便由宣太后主政,魏冉為相。宣太后最大的功勞就是犧牲色相誘殺義渠王,一舉消除了秦國西部大患,使秦國可以一心向東,再無後顧之憂,這功勞不亞於司馬錯攻蜀。母親算的上女中豪傑,兒子也是英主中的魁首,這兩人的同時出現對於秦國來說可謂是幸事,但對他們兩個人來說卻都倍感壓力。宣太后真的能活,兒子要不是身體好很容易被這樣的母親耗死。昭襄王始終活在母親的陰影之中,宣太后任用弟弟魏冉、羋戎以及兒子公子悝、公子芾,久而久之形成了一股太后集團,他們權力財富甚至超過了國家。這對於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帝王是絕對不可能忍受的。怎麼除掉這個集團才是此時昭襄王心中最大的盤算,只是不能與人明言。顯然王稽的話還是切中要點,他所說的“危於累卵”就是指的太后集團的壯大已經威脅到了王權,可是這麼貿然就說從外面撿來個人能幫著解決這個事,這讓秦王怎麼表態呢?他也會多想是不是陷阱,也會多想這麼大的事需要一舉成功,這人是否有這個能力。秦王需要繼續觀察,因此范雎只能等待。

范雎對此很是理解,明白現在秦王的處境。他在等待之中,不失時機的寫了一封很經典的自薦信。信中影射當時朝政,國君治理國家就應該有功者賞,有過者罰,能力越大越應該身居高位。這是范雎提出理想的君王應有的治國之道。緊接著引出問題“善厚家者取之於國,善厚國者取之於諸侯。天下有明主則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為其割榮也”這句話其實不難理解,就是說一國中的大夫之所以能強大起來就是在喝諸侯國的血,而一個諸侯國能強大起來就是要吃其他諸侯的肉,就是說天下或者國內,所有利益圈內都是零和遊戲,必須會有爭奪,這時候就體現出明主的重要性了,他就是要時不時的“割榮”。最讓人費解的就是“割榮”是何意。《爾雅·釋草》:木謂之華,草謂之榮。不榮而實者謂之秀,榮而不實者謂之英。“榮”在這裡可以理解為樹下的草,或者蔓延的枝葉。以草和枝葉比臣,而樹的主幹比君,如果小草和枝葉過於繁盛,就會搶奪樹幹的營養,遮擋樹幹的英姿,因此上,英明的君主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是不是的要進行修剪,把他們割掉。明君治國就如同神醫診病,於國有利的就要實行,有害的就要捨棄,哪怕現在有點懷疑,多少也要進行嘗試,不能坐視不管,即便禹舜再生,行事也就不過如此了。最後,表示自己的決心。我如今就像和氏璧一樣,是一塊埋於土中的寶玉,等待著有眼力的君主賞識,別看我只是一介文弱書生,我的身體也擋得起刀斧。在信的末尾,他加上了這麼一句話“語之至者,臣不敢載之於書,其淺者又不足聽也。”再深的話我也不便在這信裡寫明,您要是有意就多少賜給我點時間,咱倆面談。

這封自薦信的優秀之處在於:一,沒有一上來就跟秦王談天下,談六國,談用兵,談戰略,這些固然重要,但對於目前這個時候的秦王並不是第一位的。范雎準確的找到了對於秦王來說的那個緊急而又重要的事,就用這一點打動了秦王的心,給自己贏得了一次難得的面試機會。二,在於夠隱晦。通篇沒有提到一個具體的人,一件具體的事,甚至都沒有提到秦國,就談了談治國理政和修剪花木,懂得人自然懂,既不會在別有用心的人那裡落下話柄,也完成了和秦王之間的雙向選擇。范雎是想投靠秦王,但是也得確定一下秦王是一個值得投靠的君主,如果秦王連信中深意也看不出來的話,要麼他就沒有這個心,滿足於現狀,要麼他就是能力不夠,有心無力也做不成事。三,亮點就在最後那一句上,下個鉤子勾著你,你要是看懂了信中的意思,別急我這隻說了一點,還有很多呢,你得跟我面談,已達到自己面君的目的。

秦王顯然讀懂了信中的意思,覺得這個人不簡單,做事有手段有分寸,馬上派車去接范雎進宮。在這次最高級別的面試中,昭襄王一改往日態度,三拜求計,范雎提出了兩個最重要的決策構想,一個就是“遠交近攻”,另一個就是“鞏固君權”。這兩個構想是他一生思想的結晶,是他決策的最高峰,同時也幫助處在困頓之中的秦國扭轉了戰略局面。

范雎是秦國曆史上第一個明確提出“遠交近攻”戰略方針的人。這是一個全域性性的戰略,他為秦國理清了在七國爭雄的局面下,秦國應該怎麼打,應該怎麼一步一步擴張,最終完成天下一統。他把敵人按遠近不同分為三個梯隊:第一梯隊就是韓、魏,這兩國地處中原,是天下樞紐,也是秦國東進的必經之道,必須首先集中力量給與重創,一來壯大秦國實力,二來為日後進一步東進掃清道路。第二梯隊就是趙、楚。第三梯隊就是距離最遠的齊、燕。透過對諸侯的蠶食去完成統一天下的程序,這等於是在秦國最高決策層中統一了思想堅定了信念,清晰的勾畫出了秦國今後的外交戰略政策,形成了統一天下的理論基礎,秦國所有的軍事行動都是在圍繞這個基本政策在進行。秦國最狠的地方就是能堅持,這個軍事戰略被從秦昭襄王開始直到秦始皇幾代國君一直牢牢奉行,進行了長期的不懈的努力,最終完成了六國一統。遠交近攻的戰略思想不僅給了秦國一個統一的天下,也深遠的影響了後世幾千年中國的政治、外交思想。

另外一點就是“鞏固君權”。自打商鞅之後的秦國一直都在加強中央集權,強調王權的權威,淡化貴族勢力,這一點在秦國得到了始終堅決的貫徹,同時也正是由於商鞅的積累,在秦國全國上下的思想上也潛移默化的形成了王權至上的觀念。秦昭襄王從繼位之後的近四十年裡手中的很多實權都旁落他人之手,朝政幾乎由以宣太后、魏冉為首的“四貴”集團所把持,一時間秦人只知太后不知秦王。這時的昭襄王已經五十多了,要不是有個好身體,恐怕已經被耗死在位子上了。這說明在坐上領導位置上以前拼的是實力,坐上去之後靠的就是身體。這裡值得強調的是,即便是在這四十年裡,昭襄王並不是如嬰兒一般毫無一點權力,宣太后也並不是如呂后、武則天一般做了女皇,她只是利用了一個能力強悍母親的身份,讓秦王在很多地方為了照顧母子關係而不好反對比較縱容,久而久之,一些權力就被太后分走了。而范雎點醒昭襄王的恰恰是這一點,確實這個太后做了很多對秦國功鑄千秋的事,但是再怎麼有功也好像大樹的枝葉,只不過這個樹的枝葉過於茂盛了,不能因為茂盛就對他放縱,而是應該及時減掉,避免傷及主幹。“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昭襄王認可了范雎的提醒,下定決心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是該斬斷這麼多年束縛自己手腳的繩索了。於是,用一紙詔書廢太后,逐穰侯、高陵君、華陽君、涇陽君於關外。大大削弱了外戚勢力後,秦國的中央集權得到了進一步加強,也為秦始皇統一天下奠定了制度基礎。

這是范雎一生智慧的巔峰,也由此贏得了秦昭襄王的絕對信任,他倆聯手一步一步將這些構想全都實現,開創了秦國前所未有的新局面。秦王為了表示對范雎的器重,不惜動用國家力量為范雎報了魏國的仇恨。范雎也曾在秦趙兩國長平僵持不下之時,使出反間計,散佈謠言讓趙國以趙括替換了廉頗,才有了白起的大勝。范雎鞠躬盡瘁的輔佐秦昭襄王成就霸業,使秦國在亂世之中變的越來越強大,幾乎完成秦國統一之前的所有工作,奠定了統一的基礎。

這一刻,夕陽餘暉灑進大殿之中,為原本空寂的殿堂平添了幾許生氣。光線佈滿了范雎的臉,他抬著頭和在陰暗之中的君王彼此凝視了許久,他們都在思考,也許他們思考的還是同樣的事情。秦國一直以來自發形成的官場潛規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朝不用舊朝人。看著面前這張君王的臉,他今天終於有機會再一次細細的端詳,記得上一次還是在他們初識之日。君王不再年輕,不再有那天的意氣風發,白髮替代了青絲,皺紋爬滿了臉頰,腰身也不再挺拔,這一輩子的大戲終於快要散場了,演員們也該要退場了。但此刻的范雎並不畏懼死亡,他不想把有限的思緒浪費在毫無意義的擔驚受怕上,還不如他們君臣二人的相識相知相信,他為臺階之上的這個老頭做了他最想做的大事,也把秦國推上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們曾一起在權力之巔睥睨天下,那是一種才學得以施展的舒暢,也是一種抱負得以實現的快意。如今的范雎和這個老者不再是並立於城頭之上,他們之間隔著高高的臺階,他只能用回憶將那份美好緊緊抓牢。

沉默了許久之後,昭襄王先開口:“國家正在用人之際,先生身為相國,識人薦人才是你第一要務,還望先生一如既往多多費心。”事到如今,君王還是信任范雎的,即便是早前鄭安平投敵之後,多少人都去詆譭他,讓君王處理他,君王不僅沒有定他的罪而且賞賜了他很多吃飯用度。這讓范雎感到非常欣慰,他所以如今不畏死,也是由於早已將死看淡。看著眼見的老頭,他十分確定不論再強大的人,即便曾經擁有氣吞山河的氣度,最終都免不了一死。天道有輪迴,歲月有更替,強無恆強,弱無常弱,死亡就是對一個強者最終的殘酷宣判,誰都得認命,誰都得接受命運的安排,人在命運的面前永遠顯得軟弱無力,能做的無非是趁它還沒來得及拿起生死簿注意你的時候,好好活一次,精彩活一生。此時他甚至希望,如果非要有人殺死自己,他寧願是面前的這個君王,這樣於他一生英名無損。昭襄王的聲音把范雎的思緒又拉回到現實中來,但他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回覆,只是輕聲的說了句:“臣當盡力。”緩步退出了大殿。

這一年秦都的春天變得更溫婉而長久,昏睡了整個嚴冬的老城周身被陽光浸潤,漸漸甦醒過來。暖風吹皺了繞城的八水,吹綠了灞河兩岸排排柔柳,喚回了無數背井離鄉的鳥兒,吹的人們渾身軟酥酥暖烘烘的,大家臉上開始有了笑意,都時不時從麥田裡站直了腰,忍不住向高聳的秦嶺投去感激的一望。

一位名叫蔡澤的燕國人正走在前往秦國的路上,他一路前來經過了趙國、魏國、韓國,剛剛遭遇了一夥強盜甚至連他吃飯的炊具都給劫走了。他一到秦國就四處揚言,只要秦王一見到自己馬上就會把范雎取而代之。范雎聽說覺得有意思就召見了他,並問他有什麼高見從哪來的自信。雙方就此展開了一場關於為官之道、君臣之義、生死之命的大討論。

蔡澤:“我們這些士人,無非就是想兩件事:一就是實二就是名。所謂實就是跟眾人一樣,耳聰目明、手腳麻利、心智健康的活著;所謂名就是行道施德,得志於天下,得到天下人世世代代的懷念和仰慕。您說對嗎?”

范雎:“是。”

蔡澤:“那你說說,像秦國的商鞅,楚國的吳起,越國的文種,他們怎麼就死了呢?他們的死是不是可以預期的呢?”

范雎:“商鞅侍奉秦孝公,終生沒有二心,盡忠公家不顧私情。吳起侍奉楚悼王,使私不害公,讒不蔽忠,行義不避難,為霸主強國,不辭兇禍。文種侍奉越王,主雖辱而忠不懈,盡能而不離。這三個人都是仁義的極致,忠誠的典範。最後,他們都是因仁義而死,視死如歸。士人本來就講究個殺身成名,仁義所在,雖死無恨。”

蔡澤:“好一個仁義所在,雖死無恨。像他們一般仁義忠誠的人比比皆是,但即便如比干那樣忠誠也儲存不了商朝,如申生那樣孝順也只能讓晉國混亂。由此可見,仁義忠誠是要講,但是要分時間分場合。作為臣子的一味地追求以死求名,那你想過沒,此時置你的君王於何地?如果你被歌頌了,那麼難道證明君王錯了嗎?你追求到了仁義的名聲,大家都歌頌你是個忠臣義士,但是你死了,你被君王殺死了,是不是君王就成了不仁不義的象徵,這個邏輯不難理解吧?但是,君王會承認自己錯嗎?當然不會,錯都是你的。因此上,你即便是死了也追求不到你想要的名聲,甚至可能連個忠臣的名聲都落不下。千萬別把領導逼到死角,因為他們才有最終解釋權。你好好想想商鞅那份長長的罪狀就應該能理解。你再想想,真的要是追求名聲這項工作簡單到用死就可以做到,微子為什麼不死,孔子為什麼不死,管仲為什麼不死。多數的時候,死是最簡單的,反而活下來才是最難做到的。我們這些士人對名聲有一種近乎變態的執念,執著到不惜一死來成就名聲,可是你要知道事情永遠不可能這麼簡單,身和名都能保全的,稱為上等智慧,為了名聲豁出去性命的,次之,既丟了名聲又沒了性命的,是最不可取的,這才是最可怕的。世人都說事無兩全法門,都在取捨之間,其實,這些都是藉口,是為自己思考的懶惰與智慧的缺失找的藉口而已。上等的智慧當然不會人人皆知,但應該成為您的追求目標。閎夭侍奉周文王,周公輔佐周成王,他們不就是忠誠與智慧並舉的典型嗎?”

范雎聽了蔡澤的這番話,沉默了。

蔡澤接著問道:“您自比商君、吳起、文種,怎麼樣?”

范雎:“我不如他們。”

蔡澤:“可是你已經做到了,替主上安定危局,排除禍患,強化了君主權力,修明政治,治理軍隊,擴大了土地,國富民足,功業已經可謂顯赫萬里之外,名聲光耀千秋萬代。但所謂‘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是天地的普遍規律,進退伸縮,是聖人通常的準則。聖人制禮的目的就是為了節慾,現如今,你的仇怨已經報了,主上的恩德你也已經報了,所謂‘亢龍有悔’,難道你真想重蹈商君、白起、文種的覆轍嗎?‘鑑於人者知吉凶’,難道你就沒為自己以後做個打算嗎?在輝煌處結束,既不讓主上為難,又保全了你的名聲,還可以世代享受爵位被人們稱頌,豈不是美事?”

范雎思索良久:“欲而不知足,失其所欲;有而不知止,失其所有。先生所教,雎敬受命。”

官場最重要的素質就是知進退,這是能保命的本錢。多少能人志士最終落得個身首異處,就是隻想著再進一步,沒想著找個退路。你進了這一步,那誰退這一步呢?賞無可賞的時候只有死路一條,不讓別人為難才是活路。文種死了,但是范蠡卻活了,而且活成了世人都想要的樣子,超然避世,長為陶朱公。但是要想在最成功的時候退下來,到底需要的是智慧還是勇氣呢?

幾天後,范雎上朝對昭襄王說:“有位新從山東過來賢士名叫蔡澤,此人大才,臣自愧不如。臣身負為國舉才之重責,不敢有一時懈怠,國家正在用人之際,臣冒昧將他舉薦給主上。”昭襄王召見了蔡澤,相談甚歡,留他做了自己的客卿。范雎趁勢託病送回了相印,再三推辭後,昭襄王任命蔡澤擔任了秦國相國。范雎辭歸封地,不久也就病死了。

至此,秦國最後一個相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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