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內戰,說說蒙元帝位傳承的演變

公元1226年,成吉思汗在征討西夏途中逝於六盤山下。死前,他傳位於三子窩闊臺,為免爭端還特意召集諸子,要求他們團結並服從於窩闊臺。理論上從這一刻起,窩闊臺已經成為蒙古大汗——這在歷朝歷代都是很自然的事情,唯獨在蒙古卻是個例外。

根據蒙古傳統,一旦有推舉首領、決定征戰等大事,必須召開“忽裡勒臺”大會(又有“忽鄰勒塔”、“忽裡臺”等譯法,即蒙古各部落的議事會)做出最終的決定。因此,哪怕是成吉思汗的遺命在忽裡勒臺製度面前也不好使,窩闊臺只能在汗位邊上蹲著,由成吉思汗的四子拖雷暫攝國政。

從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內戰,說說蒙元帝位傳承的演變

成吉思汗先定“幼子守灶”制,又傳位窩闊臺,不但自相矛盾,還差點搞出一場內亂

哪怕是兩年後忽裡勒臺大會終於召開,成吉思汗的遺命仍然受到挑戰——因為按照他本人確定的“幼子守灶”制度,繼承汗位的本應是拖雷,所以改立窩闊臺被許多蒙古王公視為“亂命”。不過此時成吉思汗的長子、與拖雷交好的朮赤已死,二子察合臺支援窩闊臺,這才使得拖雷飲恨退出,窩闊臺終於成為蒙古大汗。

窩闊臺死後,皇后乃馬真想立自己的兒子貴由為汗,不過此時貴由正跟他的堂哥蒙哥等人西征、滯留於在高加索地區,根本來不及趕回。而且皇長孫失烈門、成吉思汗的幼弟鐵木哥斡赤斤等人也對汗位虎視眈眈,於是乃馬真以汗位須由忽裡勒臺大會決定為由,以皇后之位稱制攝政來拖延時間。

乃馬真稱制5年,依靠封賞賄賂等手段終於搞定了大部分王公和大臣,於是忽裡勒臺大會召開的條件成熟了,貴由順利的登上了汗位。

相比於窩闊臺的即位,此時的忽裡勒臺製度顯然已經變了味道。

成吉思汗的4個兒子中,長子朮赤與四子拖雷交好,二子察合臺與三子窩闊臺親近。但兩個集團之間的關係不但極其惡劣,還遺及子孫、不時內訌,這也是導致後來蒙古分裂與衰落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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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恐怕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四個兒子會兩兩抱團,然後鬥了個死去活來

朮赤的兒子拔都就跟貴由不合,以至於後者死了以後不但拒絕奔喪,還擅自邀請蒙古宗王貴族到他的駐地召開忽裡勒臺大會,以推舉新的大汗——其結果可想而知,察合臺和窩闊臺一系的宗王大多拒絕參會,拖雷的長子蒙哥則應召參會。

會上拔都以窩闊臺遺命失烈門即位、貴由的汗位不具備正統性為由,宣佈取消了窩闊臺一系繼承汗位的資格,並極力推舉蒙哥為新的大汗。經過一系列的鬥爭與妥協,最終蒙哥終於得到了大多數宗王的支援成為蒙古大汗,而這也意味著至此蒙古汗位(帝位)的傳承,由窩闊臺轉到了拖雷一系。

也就是說在蒙哥之前,甭管蒙古汗位傳承的背後有多少貓膩,起碼在明面上都是由忽裡勒臺大會決定的——哪怕是成吉思汗的遺命,要是沒有忽裡勒臺製度的背書也不好使。

凡是制度,總有被打破的一天——親手幹掉對蒙古人來說至高無上的忽裡勒臺製度的,就是元世祖忽必烈。

忽必烈奪位前的準備——任用姚樞以及接受漢化。

拖雷有11個兒子,其中比較出色的有長子蒙哥、四子忽必烈、六子旭烈兀、七子阿里不哥。這其中蒙哥與忽必烈、阿里不哥是同母兄弟,旭烈兀在他奪位期間功勳卓著,所以蒙哥在即位之後非常重用這幾個兄弟。在他率軍伐宋期間,以阿里不哥留守和林(蒙古帝國首都)、坐鎮蒙古故地,忽必烈總管漢地(即原金國的土地),而旭烈兀則率大軍西征,最終建立了蒙古四大汗國中的伊利汗國。

忽必烈在年輕時就表現出對於華夏文化的高度興趣,並廣泛結交中原文士,在身邊聚攏了一批漢族幕僚,其中對他影響最大的就是姚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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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樞是忽必烈推行漢化的最大助力,後來忽必烈不想玩漢化了,姚樞也就失寵了

姚樞,字公茂,河南洛陽人,在窩闊臺時代便已為官,任燕京行臺郎中。在此期間他曾發現並推薦了一個叫趙復的南宋俘虜,正是此人推動了程朱理學在北方的傳播,後來元朝將理學定為官學並在明清得以延續,姚樞、趙復等人功不可沒:

“自石晉燕、雲十六州之割,北方之為異域也久矣,雖有宋諸儒迭出,聲教不通。自趙江漢(趙復)以南冠之囚,吾道入北,而姚樞、竇默、許衡、劉因之徒,得聞程、朱之學以廣其傳,由是北方之學鬱起,如吳澄之經學,姚燧之文學,指不勝屈,皆彬彬鬱郁矣。”(《宋元學案·卷九十·魯齋學案》清·黃宗羲)

此後姚樞因得罪上官而辭官隱居,忽必烈慕名聘請,待之以上賓之禮,諮詢治國之道。姚樞因此上書數千言,遵循儒家之道論治國平天下之道,並將其歸納為綱目8項、除弊之策30條。忽必烈閱後歎為觀止,從此視之為心腹謀臣,每以軍國大事託付。後來忽必烈設經略司於汴京、置都運司於衛州,率軍攻入大理時下止殺令,皆出自姚樞的建議。1256年,忽必烈營建開平府(即後來的元上都,在今內蒙多倫縣),顯示其在思想和行動上都近一步的漢化,這遭到了一部分蒙古王公的不滿,並向蒙哥打小報告:

“(忽必烈)盡得漢士人心,財賦盡入王府,恐支大於本,不利於朝廷。”(《蒙兀兒史記·卷六》清·屠寄)

蒙哥因此見疑,設“鉤考局”調查忽必烈謀逆事。忽必烈聞訊後大怒,差點真的造了反,幸虧被姚樞苦苦勸住,並給他出了個主意:

“帝,君也,兄也;大王為皇弟,臣也。事難與較,遠將受禍。莫若盡王邸妃主自歸朝廷,為久居謀,疑將自釋。”(《元史·卷一百五十八·列傳第四十五》)

這個主意很簡單,就是讓忽必烈盡遣妻女返回和林,然後親自去見蒙哥表示束手待罪。果然蒙哥見了忽必烈後,兄弟倆抱頭大哭盡釋前嫌,並解散鉤考局——姚樞的設計不過是中原王朝政治鬥爭中最淺顯的把戲,可是在蒙古人看來就顯得高深莫測了,於是忽必烈逃過一劫。

從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內戰,說說蒙元帝位傳承的演變

對只崇尚武力的蒙哥來說,漢人的“雕蟲小技”也實在燒腦——為啥南宋那幫人精就玩不轉這手呢?

蒙古人接受漢化自耶律楚材始,到姚樞時已經形成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足以影響到蒙古高層政治鬥爭的結果。

蒙哥之死引來汗位之爭,忽必烈的一時大意差點讓到手的鴨子飛走。

1258年,蒙哥率軍攻入四川,一路所向披靡,佔領了川北的大部分地區。當年底,忽必烈受命南下荊襄以牽制宋軍。次年,蒙哥大軍受阻於合州(今重慶合川),而忽必烈一路卻進展順利,殺入湖北並開始進攻鄂州。

可在當年8月,蒙哥卻在合州釣魚山莫名其妙的死掉了(關於他的死因說法很多,但肯定不是神鵰大俠乾的)——這下事情大條了,因為每當有個大汗掛掉,蒙古人差不多就得內訌一回,打幾場群架都不稀奇。不過在最開始的時候,忽必烈顯得心很大,哪怕他的弟弟穆哥及時從四川傳來蒙哥死掉的訊息,讓他趕緊回老家搶班奪權,忽必烈也沒放在心上,還振振有詞的聲稱“吾奉命南來,豈可無功遽還”,依舊圍著鄂州猛打。

從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內戰,說說蒙元帝位傳承的演變

別看忽必烈長得憨態可掬,其實心思縝密果決,起碼比他的蒙古兄弟們強多了

忽必烈看似對汗位毫不在意,其實是有恃無恐——蒙哥的幾個兒子都沒什麼出息,更沒什麼威望,蒙古諸宗王不會推舉他們,所以哪怕蒙哥留有遺詔也不過是廢紙一張。而在幾個兄弟中,旭烈兀與忽必烈關係很好,而且遠征在外,剩下的幾個弟弟也就阿里不哥還像那麼回事,不過實力和威望遠不如他。在忽必烈看來,蒙古大汗的位置不過是手到擒來,還不如先一鼓作氣滅掉南宋,再攜大功而還,那時在忽裡勒臺大會上將無人能與他爭鋒。

不過忽必烈很快就坐不住了,因為他的老婆傳來了一個壞訊息:

“時先朝諸臣阿藍答兒、渾都海、脫火思、脫裡赤等謀立阿里不哥。阿里不哥者,睿宗第七子,帝之弟也。於是阿藍答兒發兵於漠北諸部,脫裡赤括兵於漠南諸州,而阿藍答兒乘傳調兵,去開平僅百餘里。皇后聞之,使人謂之曰:‘發兵大事,太祖皇帝曾孫真金在此,何故不令知之?’阿藍答兒不能答。繼又聞脫裡赤亦至燕,後即遣脫歡、愛莫幹馳至軍前密報,請速還。”(《元史·卷四·本紀第四》)

這下忽必烈後院著了火,可是大話已經說在了前邊,又不好自己打臉,這可怎麼辦?幸好他崇信漢儒,這幫傢伙也算爭氣——幕僚郝經及時向他獻上《班師議》,讓他撤兵回家跟弟弟爭奪汗位有了充足的藉口:

“……斷然班師,亟定大計,銷禍於未然。先命勁兵把截江面,與宋議和,許割淮南、漢上、梓夔兩路,定疆界歲幣。置輜重,以輕騎歸,渡淮乘驛,直造燕都,則從天而下,彼之奸謀僣志,冰釋瓦解。遣一軍逆蒙哥罕靈輿,收皇帝璽。遣使召旭烈、阿里不哥、摩哥及諸王駙馬,會喪和林。差官於汴京、京兆、成都、西涼、東平、西京、北京,撫慰安輯,召真金太子鎮燕都,示以形勢。則大寶有歸,而社稷安矣。”(《元史·卷一百五十七·列傳第四十四》)

忽必烈大喜,於是派遣使者去嚇唬南宋朝廷,威脅要進攻臨安。宋理宗趙昀果然被嚇得神經錯亂,立刻提出割地、貢獻歲幣以換取和議。我猜這只是趙昀用以討價還價的初步意向,他弄不好還給蒙古人準備了更好的條件——因為與遼人和金人不同,蒙古人向來對和談興趣不大,更喜歡用刀子解決問題。沒想到宋使剛到,忽必烈就迫不及待的簽字畫押,然後當天就帶著大軍撒丫子往家跑……

宋使當時弄不好已在風中凌亂——早知如此,哪怕不割地、不賠款,弄不好蒙古人也會痛快的走人吧?

從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內戰,說說蒙元帝位傳承的演變

弱國無外交的真正含義是,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的謀算和花招都顯得無力和可笑

先甭管宋人是如何的後悔莫及,忽必烈一路狂飆,於1260年1月跑到了燕京,攆跑了阿里不哥的馬仔脫裡赤、解散了他招募的民兵。不過他並沒有急著趕回開平,而是在燕京過冬,同時趁機積極聯絡、收買各蒙古宗王和實權派,打算在開春時召開忽裡勒臺大會,正式登基繼位。

自己開的會,自己還選不上,忽必烈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得了。

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奪位之爭——連忽裡勒臺這塊牌坊都顧不上了。

當年3月,忽必烈抵達開平。他本來打算率軍回蒙古故地召開忽裡勒臺大會(這個會似乎只能在漠北開,開平在漠南),誰知吃瓜群眾們實在太熱情,根本等不及,讓忽必烈乾脆在開平即位得了。忽必烈本來還有些猶豫,但是在得到西征途中的旭烈兀支援後,終於下定了決心,“被迫”同意了大家的建議:

“中統元年春三月戊辰朔,車駕至開平。親王合丹、阿只吉率西道諸王,塔察兒、也先哥、忽剌忽兒、爪都率東道諸王,皆來會,與諸大臣勸進。帝三讓,諸王大臣固請。辛卯,帝即皇帝位。”(《元史·卷四·本紀第四》)

當年5月,忽必烈正式即位,並詔告中外。在詔書中,他自稱為“朕”,稱蒙哥為“先皇”,並建元中統——這一套漢人皇帝用的玩意,對於蒙古人來說新鮮無比,自然是忽必烈麾下的那幫漢臣搞出來的,也是他大力推行漢化的結果。

從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內戰,說說蒙元帝位傳承的演變

忽必烈登基不經忽裡勒臺背書、還大搞漢人禮儀,在傳統蒙古貴族看來就是大逆不道

這下阿里不哥可傻眼了。這貨在老早以前就開始謀奪汗位,不過他雖然年紀比忽必烈小,卻行事老派,一直打算按照蒙古傳統透過忽裡勒臺大會上位。所以阿里不哥一邊大肆收買和聯絡蒙古王公,一邊大肆招兵買馬擴充實力,而且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此時他已經得到了漠北蒙古故地以及西北地區大部分蒙古宗王的支援,比如窩闊臺系的海都、察合臺系的阿魯忽、朮赤系的別兒哥等都成了他的鐵桿粉絲。就連他潛在的競爭對手、蒙哥之子阿速臺、玉龍答失、昔裡吉也投入了他的陣營。

如果此時召開忽裡勒臺大會公開推舉大汗,阿里不哥的優勢顯然比忽必烈大得多,大機率輕鬆取勝。可讓他怎麼也沒想到的是,忽必烈居然不按常理出牌,自說自話的就在開平即位建元了!

這算什麼?就像是好好的一場足球比賽,突然一方的隊員不用腳踢了,而是抱著球就往門裡衝,完全不管什麼規則了。

從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內戰,說說蒙元帝位傳承的演變

在阿里不哥看來,忽必烈就是把足球賽搞成橄欖球的規矩破壞者

既然對方都不講規矩了,又氣憤又委屈的阿里不哥腦子一熱,也把規矩當成破抹布一把甩掉——當即在和林宣佈即位,同時譴責忽必烈稱可汗不合法、他阿里不哥才是正牌子的蒙古大汗。

話說這二位即位可都沒經過忽裡勒臺大會背書,按照蒙古傳統統統都是“偽汗”、都是冒牌貨。可是此時在阿里不哥和忽必烈身邊,已經形成了“傳統蒙古”和“漢化蒙古”兩大矛盾幾乎無法調和的利益集團,會是肯定開不成了,即便開了會也必然演變成“武林大會”。

所以還是別費那閒事,直接開打好了。

阿里不哥拉關係、造勢是把好手,可是跟忽必烈比打仗還是算了吧……

從中統元年到四年,忽必烈和阿里不哥把旁的事統統扔一邊,哥倆專心致志的死掐。

中統元年秋,阿里不哥率先出手。他以旭烈兀之子藥木忽兒(兒子跟爹作對)和朮赤后王合剌察兒為東路、阿蘭答兒為西路,兩路大軍分頭南下,意在接應從四川退至關隴的蒙哥攻宋主力。不過阿里不哥每次想幹點啥卻總被忽必烈捷足先登——後者派宣撫使廉希憲先是把攻宋軍主將渾都海騙到了甘州,又遣大軍“合兵復戰西涼,大敗之,俘斬略盡”(《元史·卷一百二十六·列傳第十三》),阿蘭答兒、渾都海被擒殺,關隴遂成忽必烈的地盤。

此後忽必烈親自率兵自開平北上,先鋒移相哥大敗阿里不哥的部將藥木忽兒和合剌察兒。阿里不哥被潰兵裹挾,連和林都無法立足,只能逃往吉里吉思,和林被忽必烈佔領。

從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內戰,說說蒙元帝位傳承的演變

當時忽必烈對比阿里不哥甚至處於弱勢,但架不住後者打架的本事實在太菜

不過忽必烈的基本盤畢竟在漠南漢地,所以他不敢在和林久留,很快又回到了開平。於是在第二年秋天,阿里不哥捲土重來突襲和林,守將移相哥被擊潰,忽必烈只得再次北征。

兩軍相遇於昔木土淖兒之西,忽必烈指揮漢軍和蒙古諸王所部發起攻擊,鏖戰至夜晚仍不分勝負,便退軍對峙。不久進入冬季,忽必烈退軍,阿里不哥本可不戰而勝,誰知部將阿魯忽叛變,還截留了他的補給物資,阿里不哥只得西征平叛。他情知一旦率軍離開,和林必然陷落,便允許留守人員在必要時投降。

果然不久後忽必烈又跑了回來,和林不戰而得。

此後阿里不哥與阿魯忽大戰於伊犁河流域,雙方殺得昏天黑地。儘管阿里不哥最終慘勝,但軍中糧草已經打沒了,飢餓計程車兵根本無心再戰,阿里不哥只得向忽必烈投降。

此後阿里不哥被忽必烈幽禁,並於兩年後眾望所歸的病死了。

影響:忽必烈的“得位不正”和漢化政策造成了蒙古及元朝持久的分裂與內戰。

在忽必烈搞定阿里不哥叛亂8年後,忽必烈改國號為“元”,詔曰:

“誕膺景命,奄四海以宅尊;必有美名,紹百王而紀統。肇從隆古,匪獨我家。且唐之為言蕩也,堯以之而著稱;虞之為言樂也,舜因之而作號。馴至禹興而湯造,互名夏大以殷中。世降以還,事殊非古。雖乘時而有國,不以利而制稱。為秦為漢者,著從初起之地名;曰隋曰唐者,因即所封之爵邑。是皆徇百姓見聞之狃習,要一時經制之權宜,概以至公,不無少貶。

我太祖聖武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圖,四震天聲,大恢土宇,輿圖之廣,歷古所無。頃者耆宿詣庭,奏章申請,謂既成於大業,宜早定於鴻名。在古制以當然,於朕心乎何有。可建國號曰大元,蓋取《易經》‘乾元’之義。茲大冶流形於庶品,孰名資始之功;予一人底寧於萬邦,尤切體仁之要。事從因革,道協天人。於戲!稱義而名,固匪為之溢美;孚休惟永,尚不負於投艱。嘉與敷天,共隆大號。”(《元史·卷七·本紀第七》)

改個國號要先翻《易經》,還得以上承華夏先賢自居,再跟漢人王朝諸如秦漢、隋唐較較勁——起碼在忽必烈看來,他的大元朝已經跟以前的漢人王朝沒什麼區別、不分高下了。

從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內戰,說說蒙元帝位傳承的演變

四大汗國自忽必烈起與元朝決裂,直到元成宗時才恢復了聯絡

可是忽必烈的想法,顯然跟大部分蒙古王公的意見相悖。

首先就是忽必烈破壞了忽裡勒臺的傳統,在傳統蒙古人眼中是以非法手段取得的帝位;再加上他重視漠南漢地甚於漠北蒙地,又不斷的推行傳統蒙古人搞不懂也看不起的漢化政策,都引起了許多蒙古宗王的反對,導致了蒙古內部的巨大分裂。

因此當他與阿里不哥內戰時,西道諸王(主要是成吉思汗諸子的封地)、即蒙古四大汗國中的欽察汗國、察合臺汗國、窩闊臺汗國都支援阿里不哥,唯有旭烈兀建立的伊利汗國和東道諸王(主要是成吉思汗兄弟的封地)支援忽必烈。

成吉思汗分封兄弟、諸子的目的並非是使其獨立,而是為了“宗王鎮戎”。因此無論是四大汗國也好,八大(也有九大之說)兀魯思也罷,理論上都是蒙古帝國以及後來的元帝國的一部分。可是自忽必烈即位後,蒙古內部開始了分裂和內戰,各大汗國紛紛獨立。不僅如此,忽必烈還先後與海都、昔裡吉和乃顏發生內戰。更要命的是,從此元朝帝位傳承都充斥著血腥與鬥爭,而且累世不絕,即便在元朝滅亡、蒙古勢力再次退回漠北以後仍不能休止。

而忽必烈的漢化政策也被持續不斷的內戰打破。為了籌集錢糧以供軍需,忽必烈不得不重用阿合馬、桑哥等酷吏大肆掠奪民財(詳見 絕對神劇情——只要忽必烈“恍然大悟”,大元朝的計相腦袋就搬家)。這種做法完全違背了儒家所追求的治國理念,於是姚樞、郝經等漢臣被忽必烈疏遠,最終忽必烈的漢化也搞得不倫不類。

從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內戰,說說蒙元帝位傳承的演變

為了掠奪民財,元朝禁止金屬貨幣流通,以紙幣全面代替——這是漢儒所無法容忍的惡政暴政

而那塊被他當做破抹布甩掉的忽裡勒臺製,也很快壽終正寢。忽必烈死後,競爭帝位的是他的兩個孫子甘麻剌和鐵穆耳。權臣玉昔帖木兒慫恿二人比賽背誦祖宗寶訓,勝者為帝——甘麻剌有嚴重的口吃,怎麼贏得了?所以經過一番作弊之後,其後的忽裡勒臺大會不過是走個過場,鐵穆耳順利即位;等鐵穆耳又掛掉之後,元武宗海山的即位過程則充斥著陰謀、殺戮、欺騙、軍事威懾,忽裡勒臺大會也是在海山的刀鋒下召開的,完全失去了任何意義;而自海山之後,皇帝自行冊立太子、太子在皇帝死後自動即位便徹底取代了忽裡勒臺,帝位傳承與其他朝代沒有了任何區別。

蒙古由興至衰幾乎長達500年,在這段漫長的歷史中蒙古人中最偉大的英雄非成吉思汗莫屬,其後可能就是忽必烈了——畢竟是唯二能稱“祖”的嘛(那個烈祖不算數)。不過就像成吉思汗是個極富爭議性的人物一樣,忽必烈在蒙古歷史上的功過是非也很難用簡單的文字來概括。但起碼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在成吉思汗之後、忽必烈之前蒙古內部儘管也有鬥爭和矛盾,但激化為分裂和大規模的內戰,卻是從忽必烈開始的。

忽裡勒臺作為一種繼承人選拔機制,天然的就比狹隘的父死子繼(而且基本是嫡長子繼承製)先進得多,也是使得蒙古人的決策層保持開拓進取精神的重要保證。忽必烈打破這一制度的那一天,可能也是蒙古開始走下坡路的轉折點。

不過要是沒有忽必烈推行漢化,蒙古人可能連百年的國運都沒有——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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