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教授的妻子前,她是他的學生

最近的一段時間,不知怎麼回事,校內開始瘋傳沈主任在外面包養女學生,要跟老婆離婚啥的。不過,大家都相信沈主任的人品。

成為教授的妻子前,她是他的學生

剛入行的時候,一個老編輯告訴我,做書,最重要的就是跟作者打交道。

每本書其實都是各種利益的產物,編輯在不知不覺間,可能就會捲進一些利益紛爭之中。因此做編輯時間久了,總會遇到一些奇葩事。

而我就曾莫名其妙被捲入一場桃色緋聞中。

2019年初,因為大環境的變化,出版社沒有了以前那種穩定的財政撥款,由事業單位變成了企業,加上民營出版公司的擠壓,各個出版社開始大顯神通,到處找選題,拉資助。

我們主編也說,要發動我們身邊的各種關係,只要有合適的選題,都可以拿過來做。

主編就差明說,只要錢到位,什麼都好說。而且,按照規定,編輯拉來一個選題,是可以算績效的,雖然不多,但也比沒有強。

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把訊息發到了師門群,還真收到了一個師兄的反饋。

這個師兄高我兩屆,以前關係還不錯,現在他老家的一所高校歷史系當辦公室秘書。他說:“我們系主任剛寫完一本書,也申請到了出版基金,你們有興趣沒?”我們社以做學術書出名,很多名家教授都跟我們合作,做都做不完。

換做以往,那些普通地方高校的書,我們一般都不接。現在不同了,趁著這個機會,他們的系主任也想在我們這出書,掙點名氣。

系主任姓沈,40多歲,正教授,履歷看起來還不錯,“三九”出身(本碩博皆985),在很多重大期刊上發了不少文章,也寫了不少書。當時看他的簡歷,我還有點奇怪,憑這個人的實力,怎麼會窩在這麼一個普通學校?

我把沈主任介紹給了主編,主編也來了興趣,畢竟資助款還是挺可觀的。很快雙方就達成了協議,自然,這本書就分到了我的手上。

整體而言,這本書並沒有沒什麼難度,算是我的專業範圍之內,唯一引起我興趣的是,與沈主任的合著者,是一位張姓的女老師。

當編輯久了,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遇到的每個作者都想查一下。一查更奇怪,這個張老師是沈主任他們學校的藝術老師,可她發的文章都是歷史類的,而且很多文章都是跟張老師合作的,他們倆的名字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我向師兄打聽情況,他卻故作神秘。

“你沒聽過學術夫妻檔嗎?”

在學術圈裡,有“夫妻檔”也有“父子檔”,一般就是一個人發文,就帶上另一個,一起升遷,至於對方貢獻了多大的力,就難說了。

我讀研那會兒,比我高一級的就有一對“父子檔”,兒子跟老子念研究生。本來老子在我們那兒是閒雲野鶴,幾年不發文,混日子等退休,可就在那兩年,發了五六篇文章,自然還是帶著他兒子的,這在我們那引起了轟動,兒子各種獎項拿了一大堆,獎學金拿到手軟。

當然,這是誰功勞,大家也心知肚明。

看來,沈主任與張老師就是一對夫妻檔。至於這本書是誰寫的,對編輯來說,不重要。

一稿看完的時候,沈主任又給我發來一個致謝,真是給我狠狠秀了一把“狗糧”。

沈主任在致謝辭中,全是對他妻子的感謝,還講述了兩個人從相識到現在的恩愛歷程。

我看了才知道,沈主任是在大學讀博時認識讀本科的張老師,為了和張老師在一起,沈主任放棄了留在一線城市重點大學的機會,跟張老師來到她老家的普通高校任職。

看完後我心中還感嘆,沈主任這樣為了愛情犧牲前途,如今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幾天後,張老師在朋友圈也轉發了一條他們家被評為“模範家庭”的校園新聞。

兩人在評論互動,還像是熱戀期的青年。

直到有天,張老師找我私聊,問我們出版社能不能給她開一個證明,說書中有三分之一是她的功勞,張老師解釋說:“我準備申請副教授,要求合著中的比例不得低於三分之一。”

我問了主編,他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種證明。

再者說,誰寫了多少,我們也沒法確定,於是我就變相提出一個建議,讓沈主任在前言里加上一句:本書三分之一或者哪幾篇由張老師完成之類的話,算是一種間接證明。

張老師聽到這個提議後,語氣有點起火,“要聯絡你去聯絡吧,這話我說不上來。”

我本以為是夫妻二人那段時間鬧矛盾,就在微信上好心轉達,沒想到沈主任根本不回。後來,張老師屢次問我前言有無修改,我也只能再向沈主任徵得意向,一樣石沉大海。

到了七月底,本書的二校稿完工,按照規矩,最後一稿要作者自己再審讀一遍,查漏補缺。我聯絡沈主任要他的郵寄地址,沒想到他說:“不好意思啊,我現在正住院呢。”我客套一下,“那你多注意身體,稿子怎麼處理?”

沈主任說:“沒事,我正好就在你們這的中心醫院住著,您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把稿子送到醫院這來,我住院沒事正好審讀。”

我看時間還早,正好送完稿子可以趁機翹班回家,便請了假,來到了醫院。沈主任腿上打著繃帶吊著腿休息,看見我來趕緊坐正,這是我首次見他真實面貌,圓臉扁目,嘴闊耳肥,戴個厚重的方框眼鏡,頭髮灰白而凌亂。

一番寒暄,我問起他的病情,多嘴了一句,怎麼跑那麼遠來這看病。他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支支吾吾,只是說來拜訪一個朋友,一時手癢打籃球的時候把腳筋扯斷了,接著轉開了話題。我看出他有難言之隱,也不便多問。

此時,屋裡進來一位穿著吊帶的年輕姑娘,很是自然地在沈主任床頭放下毛巾、水盆,問道:“待會先幫你擦洗哪裡?”這句話讓我愣住了,我想這該是誰,難道是張老師?可歲數不對,能幫他擦洗這種事怎麼也應該是親戚。

當我還想著怎麼跟對方打招呼,卻看到沈主任臉紅一大片,雙手支著自己杵在那。

這位姑娘倒是坦然大方,打破了沉默,“我是沈老師以前的學生,姓王,前幾天沈老師在我們學校打球受傷了,我正好照顧他兩天。”

這下我徹底凌亂了,這種事不該張老師來嗎?就算是學生也說不過去,何況是這麼年輕的姑娘。我也很快琢磨出其中的含義,畢竟在高校呆過,老師學生不就那點事嗎?有些事看破不說破,趕緊起立告辭。王同學卻攔住了我,“哎呀,你是XX出版社的吧?是來送稿子的嗎?沈老師現在不方便,正說這書以後讓我幫他看,我倆加個微信吧,以後聯絡方便。”

我望著沈主任,此時他已經側躺背向我,“那個,就……加一下吧,方便,方便。”

我加完王同學的微信後,趕緊逃出醫院,心想我這是看到了啥了不得的東西。

想不到沈主任居然也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傢伙,這件事讓我如鯁在喉,又不能對外亂說。

之後,我旁敲側擊地問師兄,詢問沈主任與張老師的感情生活到底咋樣。師兄說:“你還別說,兩個人感情吧,最近幾年有點怪。”

師兄他們的學校分成兩個校區。沈主任在老校區,張老師在新校區,他們家的房子就在兩個校區之間,回家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但沈主任平時都不怎麼回家,住在教師公寓裡,只有週末才回家為放假的女兒做飯。

關於他們夫妻二人的評價也是兩個極端,沈主任平時不在辦公室就是在圖書館,晚上下班就回公寓裡待著,連聚會都少有。張老師是學藝術的,性格火熱,業餘活動倒是很多,也經常出去採風,學校各種活動都少不了她。

所以,大家都說沈主任是個好男人,好老公,對於張老師則是“風言風語”更多一些,甚至有人說,老沈太虧了,找了這樣的媳婦。

我心想,夫妻倆都是半斤八兩,沈主任更像是個偽君子,還不如張老師真性情。

“那他們怎麼還被評為模範家庭呢?”我問。

師兄說:“嗨,前不久,我們學校進行民主評議嘛,形象對於領導還是挺重要的。”

言至於此,我似乎也知道得差不多,想再問問王同學的情況,又怕被看出什麼。

後來的一天,師兄突然問我:“前段時間你問我們主任的家事,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我反問道:“難道出了什麼事?”

“出事了,張老師鬧到我們系裡來了。”

其實“鬧”有點誇張,無非是把兩個人的矛盾公開化了。最近一段時間,校內開始瘋傳沈主任在外面包養女學生,要跟老婆離婚。不過,大家都相信沈主任的人品,也就沒人當回事。

那天,師兄跟他們書記在加班,張老師突然闖進來,說要反映沈主任的情況,檢舉他私生活不檢點。當時他們的書記被嚇了一跳,但看張老師不像是開玩笑,還是認真接待了她。

“這種事,還讓你一個小秘書全程聽了?”

“一看你就是沒幹過辦公室工作,這種領導間的私事,搞不好會引火燒身,我們書記當然要多一個旁證。”師兄說,張老師雖說是檢舉,其實更像是傾訴,把心中憋了的話都倒了出來。

張老師說,沈主任這人不懂人際交往,只知道埋頭做學問,但現在僅僅靠老實做學問就能出頭嗎?張老師沒有辦法,只能自己出馬,替沈主任跑關係,搞好人際交往,張老師很憤恨:“你說我一個女同志,天天去幹這些事,引起了多少非議,我容易嗎?”所以,沈主任能走到如今的這一步,起碼有她一半的功勞。

“你知道張老師的要求是什麼嗎?”

我一頭霧水,“能有啥要求?希望組織給她主持公道,處理沈主任?讓他迴歸家庭?”

“她說,要給她解決副教授的問題!”

這下我更糊塗了,看不出這之間有啥關係。

師兄繼續講,沈主任當上系主任後,他們倆的感情關係也出現變化,以前唯唯諾諾的沈主任也硬氣起來,嫌棄張老師好玩,張老師則指責沈主任是個悶葫蘆,家裡的事一點幫不上忙,從很早之前,兩人就開始了長久的冷戰。

張老師那天咬牙切齒地說:“男人有點權力就變壞,當上屁大的領導,就變心了。”

這種事在高校也算常見,我聽我的一個老師講過,說在高校的離婚率其實很高的,甚至有的學校出現所謂的“院長詛咒”,說是一個教授升了院長,那麼接下來十有八九都會出現婚姻問題。在高校這個花花染缸裡,誘惑太多了。

沈主任作為領導,還是要照顧影響,表面還得裝出家庭和睦的關係,兩人成了一種利益結合體。為了穩住張老師,沈主任答應幫她解決職稱問題,兩人這才能繼續把戲演下去。

不過,關於職稱的事,沈主任一直在拖延,最近直接玩消失,開學後就該提交評審材料了,張老師沒有辦法,只有找到學院裡來了。“你們告訴姓沈的,如果想好聚好散,就按說好的來,把我的職稱解決了,否則一拍兩散。”

師兄看熱鬧不嫌事大,“你說也真奇怪,我們現在都找不到沈老了。”我差點說出,沈主任正在住院呢,但又惹麻煩,及時閉嘴。

“那你們怎麼處理?”

“冷處理唄,當作不知道。”

“你們不怕張老師鬧下去?”

“不會,你說她為啥不直接去找校級領導反映而是來我們這?還不是真怕雞飛蛋打,往上鬧,搞不好沈主任真的被處理了,那她的職稱也是別想了。而且她只說沈主任作風不正,但又不細講或拿出什麼證據,就是留個後路。”

這中間的門道讓我迷惑,但跟我一個負責出版圖書的編輯沒有關係,權當聽了個八卦。

後來開學,沈主任正常工作,張老師竟也沒有再鬧。我估計是沈主任又給出了什麼承諾。只是,聽師兄說,沈主任徹底不回家了。

到了年底,書基本都搞定了,我把稿子交給沈主任讓他再通讀一遍,沒啥問題就可以下廠付印。沈主任突然說,他要更換致謝辭。

我心中雖有不情願,但這是作者的權利,我去徵得了主編的批准後,也同意了。

當我看到沈主任新發來的致謝時,再次讓我驚掉了下巴,雖然這次還是秀恩愛,但物件卻換了,竟然明目張膽地變成了王同學。

文中介紹二人的相識,說是王同學本科畢業的時候,沈主任是他的指導老師,後來王同學讀研,沈主任對她幫助不少,一來二去,關係也就定了,直到現在。我算了下時間,不出所料,兩人開始的時間,正是沈主任升官之時。

對於這個新的致謝詞,也是讓我難辦,換上去吧,又怕惹上什麼麻煩,乾脆直接說:“這書張老師是合著者,如果張老師同意的話,我這邊是沒問題的。”就這樣,我把皮球踢了回去。

沈主任沒理我,快下班時給我打電話:“那乾脆致謝都不要了。但我想問,現在更換合著者的話還來得及嗎?這書啊,其實都是小王跟我一起寫的,張老師就是掛個名,我覺得有些不尊重小王的勞動,所以想把小王換上去。”

對於沈主任的“騷操作”,我心中是萬馬奔騰,罵孃的心都有了,這是一禮二送,但還是耐著脾氣,“合著者當時是簽了合同的,書號也申請好了,真要更換合著者,要重新籤合同,張老師還得寫一個補充說明,然後我們重新變更書號,這樣下去,書年底是出不來的。”

電話裡衝出王同學的聲音,“那把我的名字加上行不行呢?”我回答說,還是一樣的流程,對面沉默一會,“那就算了,只把致謝刪掉拉倒。”然後我聽到電話裡傳來乒乒乓乓摔東西與沈主任安慰的聲音,趕緊識趣地掛了電話。

下班後,我又突然接到了王同學的電話,她帶著哭腔問我,署名到底能不能改,我還是那句話,需要張老師同意,然後她一邊哭一邊跟我說,這書她找材料找得多麼不容易,她馬上畢業了,找工作需要學術成果之類的話。

我硬著頭皮聽了十幾分鍾,心想,“這都什麼事?我只是一個編輯而已啊!”

大約一週後,不出我所料的,我接到了張老師打來的電話,她問我關於書的情況,其實就是問合著者的問題,我說合著者沒變。

對方說了一句,“還算他有良心”。

此時我有些同情張老師,多嘴了一句,前言的那句話沈主任依然沒有加,不知這書對她評級還是否有用,她的語氣卻很輕鬆:“無所謂,只要我的名字在上面就行,這是我最後的顏面了。”“顏面”兩個字,她發音咬得很重。

書全部印好後,我要給沈主任寄樣書,他卻說:“書不要給我了,直接給小王吧。”

因為在同一城市,我便直接送書上門。

翹班的下午,見到王同學,我遞上書想立馬離開,外面卻突然下起大雨,王同學便落落大方地請我到咖啡店喝杯咖啡,我不好推辭,但是如坐針氈,只想著雨趕緊停下。

王同學卻很坦然,看著書說:“這書其實都是我找的資料,卻寫張老師的名字。”

我假裝沒聽到,她接著說:“不過沒關係,他們倆已經離婚了。老張也真是沒眼力,她沒啥能力卻能混到現在,不還是靠沈老師!沈老師已經為她委屈那麼多年,待她不薄,還鬧啥呢!”我不明白這其中的具體緣由,但還是聽著。

王同學說,當初沈主任找工作時,開出的條件是“收一贈一”,就是接收沈主任的同時也要給張老師提供一份工作,還必須是正式編。

那些名牌大學雖然愛才,但也不會寬裕到給張老師一個本科生提供編制,只有他們這個學院願意給配偶提供帶編的工作,他才來了這。

“哼,後來老張繼續讀研究生,也是沈老師一手操辦,甚至她的畢業論文都是沈老師代筆的。”王同學看了我一眼,“我們倆的事,沒那麼齷齪,我們是自由戀愛,他離婚了,我也不是他的學生,老張非把我們倆說得那麼不堪。”

王同學說這些時,滿臉醋意。

眼看著雨要停了,我無暇聽下去,畢竟書已經完成。至此,我的編輯任務徹底結束。

關於沈主任離婚的事,我後來從師兄那得到證實。不過張老師的說法是,他們倆是為了房子假離婚的。到底孰真孰假,也不重要了。

後來我從出版社離職,有一次師兄來我這出差,吃飯時跟我說:“老沈辭職了。”

出了那事,估計也是呆不下去了。

師兄卻說:“你又不是沒在高校呆過,那種事還算是事?真是師生戀又怎麼了?老沈本來任期也結束了,他辭職去另一個學校去了。”

師兄捋著鬍子,賤嘻嘻地問,“你知道那個女同學畢業後,去了哪個大學嗎?”

我頓時明白,“就是老沈新去的學校。”

“你也知道,現在進高校有多難,小王一個小碩士,能進現在的學校工作更是難如登天,但有老沈的加入,接一贈一,就順理成章了。”

這麼說的話,看來他們倆已經結婚了。

作者望玘,前出版社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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