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油熱螺螄，姜蔥拌醬油，噴香撲鼻，略有些甜味

我孩提時有一樂，那就是獨坐門口諦聽各式各樣的叫賣聲。吳儂軟語，拖長了腔調，抑揚頓挫，富有節奏，聽來悅耳動人。有時還學喊幾聲以自娛。每至傍晚便有賣醬油熱螺螄的喊過，這大半是四十歲左右的婦女，手挽竹籃，籃裡是舊棉衣圍嚴的一隻罐頭，罐頭裡便是冒著熱氣噴香的醬油熱螺螄了。我家隔壁有半爿小酒店，何謂半爿？一開間門面還租賃掉半間給個理髮師放只理髮凳，酒客大半是窮人，沽幾個子兒的臭麥燒，這些人便是買螺螄的主顧。

“阿要醬油熱螺螄一一！”這聲音軟糯好聽，又惹人饞癆。店裡的酒客們便活躍起來了。我站在酒店門口瞪大了雙眼盯著這女人掀開蓋的棉衣及罐頭蓋，勺出一匙匙的螺螄。那香味兒刁鑽古怪地直鑽我的鼻孔，怎堪這些酒客們“噝噝噝”的吸螺螄聲，“咂咂咂”的品味聲，引得我在門口直咽口水。我家向來規定：不論大小人等，一律不許吃螺螄！

原因麼，除了因這是“下等人”的食品外，更主要的是我祖母買了螺螄放過生的。事情犯忌的，越是不許吃越是饞得慌。事亦湊巧，農村出生的嬸嬸第一個背了祖母買這醬油熱螺螄，我懷著久已渴望與冒險的心理開始嘗第一粒螺螄，一嘗之下我便認為是天下第一好吃的東西。姜蔥拌醬油，為了配蘇州人的口味，還略略有些甜味。於是便一發不可收拾了，嬸嬸公然叛逆了這條家規，堂而皇之在菜籃裡買了回來。

不料吃了後生病了，醫生診斷後說的，話我當時不懂，說是毒攻心。祖母逢人便說：“吃了螺螄的報應！”嬸嬸不治而亡，這下我可惴惴不安了，因為我是偷著吃的，萬一也遭報應，豈非要赴黃泉和她做伴了？天天等報應，我倒越活越健康了，後來才得知，叔父在外邊混鬧，得了個說不出口的醃瓚病，把毒染給了嬸嬸，這才是她真的死因。祖母冤屈螺螄出於無奈，可見冤案有時亦難免的，長輩的話亦未必句句可信。

總之，我覺得祖母買螺螄而不是買一條魚放生是個好主意。她放生的那條河裡去放生的人不少，所以摸螺螄的人格外多，摸了來賣給她，她買了又去放，週而復始。每屆清明，我總要煮一些來下酒，模仿童年時所見到的酒客，可總覺滋味遠不及吃第一粒時好，其原因除了因偷來吃味道好外，主要的是沒了那一聲軟糯的“阿要醬油熱螺螄一”來吊人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