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特刊】這個東西,吃一次就能吃一年!不信,你就來試試. . .

少年時期,我心心念唸的,一直是它——糖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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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初開,糖梗才長出三四節,父親就會摘幾根回家。批去葉子,剁去梢頭,糖梗就那麼一截,像一根瘦削的吹火棍。從梢頭開吃,糖梗的汁水簡單得像白開水。一節一節往根部吃,白開水慢慢加進會奔跑的糖,它們妥妥地融化,甜蜜了我們的口腔、舌頭,一直甜美到每一個細胞。這是貧瘠生活裡,父親贈予我們的奢侈。

就這樣從夏天吃到秋天,糖梗可以收割了。風口的糖梗特別硬,父親留著自己吃。好幾次,他吃得牙齒疼,兩頰酸。

“為什麼不把它們一起賣了?人家又認不出。”父親語氣低沉:“萬一老人硌了牙,萬一小孩受了傷……”

父親將糖梗下端的枯葉剝得一片不剩,拗斷上面葉片尚青的梢頭,用鋤頭起出根部,將它們一根根掰開,用砍柴刀削去根鬚,然後打成捆,裝進獨輪車去縣城叫賣。

“賣——糖梗!”父親的叫聲有一點沙啞。天下起了雨,糖梗沮喪地躺在獨輪車上。正午,父親帶我走進一家小飯店,點了一份螺螄。螺螄怎麼吸也吸不出來。父親低著頭,輕聲說:“可能在怪我們,只點了一個菜。”父親把可憐的一點螺螄湯倒進我的飯裡,用被糖梗葉割得傷痕累累的手,扒拉著硬邦邦的飯。

1988年的夏天,父親走進鄰居的家門。鄰居是一位70多歲的退休老太,頭髮全白,身體康健。父親向她借了30塊錢。弟弟的腎病加重,父親多麼希望錢能夠像種糖梗一樣,只要用鍘刀將成熟的“糖梗節”一節一節鋸下來,埋到土裡,就能長出一根甚至多根糖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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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漸起。糖梗成熟。父親賣了糖梗,把一張張零碎的鈔票整理得平平展展。我穿著藍色的燈芯絨褲子,吃著甜甜的糖梗,跟在父親的身後。老人在父親的千恩萬謝中接過了錢。

父親的臉像夏天的糖梗皮。還了錢,那糖梗皮鍍上了一層蜜糖色的陽光。

次年夏天,父親帶回一個不好的訊息。鄰居催父親還錢。我正在灶臺後面,用吹火棍吹火。火不肯配合,煙霸道地往外闖,把我的眼睛燻出了淚水。

“我們要抓緊攢錢,再還一次。”

我的心彷彿劃過一把鈍刀,一點點地割裂,疼得能聽見回聲。

深秋的時候,父親又還了一次30塊。他的下巴瘦得彷彿隨時會掉下來。他的面板又黑又紅,像成熟的糖梗皮。

我吃著糖梗一遍遍地在鄰居家門口走。我多麼希望老人看見我,看見我的燈芯絨褲子,看見我的糖梗,想起父親已經還了錢的事情啊。

糖梗種下了,又成熟了。成熟了,又種下了。我的燈芯絨褲子已經磨得變了色。老人還是沒有想起來。一直到老人去世,30塊錢的故事徹底被埋進泥土。

1997年的春天,弟弟離開了我們。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吃過穿著暗紅色外衣的糖梗。糖梗裡,藏著一節一節苦澀的記憶。它們像吹溼柴的吹火棍,在努力和無奈中,生出一團團煙霧,把路過的人弄得淚眼矇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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