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迪《狸奴小影圖》:宋人有多愛貓?

李迪《狸奴小影圖》:宋人有多愛貓?

貓在古代文人的筆下,也名狸奴,“貓”諧音“耄”,有長壽的吉祥寓意,成為入畫的好題材。中國畫史上曾出現過不少善畫貓的名家,這幅畫的作者李迪,就是其中之一。

李迪生在兩宋相交時期,活躍於宮廷畫院數十載,最早在南宋周密《武林舊事》裡,記錄他作為宮廷畫家的身份,具體生卒年不詳,元人夏文彥《圖繪寶鑑》中關於他的條目,“李迪,河陽人,宣和蒞職畫院,授成忠郎,紹興間復職畫院副使,賜金帶,歷事孝光朝,工畫花鳥竹石,頗有生意,山水小景不迨。”

他畫多藝精,尤擅長寫生,最擅走獸,負有盛名。花鳥竹石、鷹鵲犬貓,耕牛山雞,在他的筆下都栩栩如生。留有多幅傳世寫生名作,如《獵犬圖》《楓鷹雉雞圖》《狸奴蜻蜓圖》等,在兩宋畫院中為主的山水、人物畫外,他是尤為鍾愛以動物入畫的奇才。動物的靈性與生趣,經他敏銳捕捉,刻畫入神,就像能從畫中與人嬉戲、對話一般。

如山雀靜立於枝頭,或家禽飛騰撲鬧,耕牛風雨中牧歸篤行,又或是雛雞嗷嗷待哺,李迪熟悉動物們的生性與動態,更重要的是,他應有一顆對弱小動物的憐愛心,使他放低人類的傲慢之姿,將動物作為畫面的主角。

李迪《狸奴小影圖》:宋人有多愛貓?

李迪所繪《狸奴小影圖》,畫中這貓兒:頭圓、耳小、尾短、毛長、目光炯炯,按照後人《相貓經》中的形容,它符合一隻良種貓的特徵,周身毛髮金黃均勻,胸前絨毛微微卷曲,看上去雖尚年幼,但也應是隻活潑好躍的機靈鬼。此刻它雙目圓瞪,正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不名之物。《狸奴小影圖》右上角有小楷題字曰“甲午歲李迪筆”,甲午為宋徽宗政和四年(1114)。

畫面筆法生動,粗中有細,工筆中帶著粗率,以淡墨暈渲畫幅,繪出單隻貓兒的形廓,別出新裁。它碧褐色的眼睛,圓溜溜,滿是機警;鬚毛一根根豎起,猶如一隻柔軟的刺蝟;右前足微彎,好似箭在弦上,隨時準備騰空而起。讓人不妨想象它也許正忙於獵捕,又或是在和主人遊戲,靜候下一秒的蓄勢待發。

李迪《狸奴小影圖》:宋人有多愛貓?

貓性情溫馴,模樣機伶、甚為惹人憐愛。《禮記》記載,每年春季,天子都要祭祀貓神,“為其食田鼠也”,為免莊稼在新的一年遭鼠害。春秋戰國時期,《韓非子·楊權》“使雞司夜,令狸執鼠,皆用其能”;《呂氏春秋》“狸處堂而眾鼠散”,彼時貓還處於“狸”的階段,它之所以登堂入室,是因為當時的人們借重它捕鼠的本事。在歷史早期,貓因為能捕鼠而有利於農事生產,被看作“八神”之一。

後來,人與貓共度的時日一長,日久生情,開始有意馴養貓,也漸漸培養出賞貓、識貓、愛貓的心得來。

唐宋時期,人們家中馴養貓,淡化了其捕鼠的功能,逐漸成為陪伴人們的“寵物”。從這一時期,詩文和書畫中,越來越多關於貓的身影。唐代詩人李商隱寫下了“鴛鴦瓦上狸奴睡”的詩句。而宋朝帶貓字的詩,則是歷朝中最多的,寫貓的詩人們也都是極有名氣的,文天祥、蘇軾、陸游、辛棄疾、黃庭堅、楊萬里、林逋、梅堯臣、范成大……粗略估計出現“貓”的詩詞,唐13,宋241,遼金元31,明101,清80,宋代最多,明代次之。

李迪《狸奴小影圖》:宋人有多愛貓?

宋代黃庭堅寫有《乞貓詩》:“秋來鼠輩欺貓去,倒篋翻床攪夜眠;聞道狸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

狸“奴”或“銜蟬奴”,是人們對貓的一種愛稱,表示它可通人意,可供人驅使,就如時常陪伴在身邊、可使喚的小丫鬟一樣。在當時如欲向鄰里“聘”貓,是要順道帶上鹽、米和茶等日常物資來交換的。

宋人的貓,走下神壇,走入凡間,上至達官顯貴,下到販夫走卒,文人騷客,三六九等,皆處處有貓。

李迪《狸奴小影圖》:宋人有多愛貓?

南宋吳自牧《夢梁錄》中記載了都城臨安人家飼養寵物貓的情景:“貓,都人畜之,捕鼠。有長毛,白黃色者稱曰‘獅貓’,不能捕鼠,以為美觀,多府第貴官諸司人畜之,特見貴愛。”

在當時,都城杭州的達官貴人們尤為喜愛畜養“獅貓”,毛長而黃白相間,就算它已喪失了生而為貓的捕鼠天性,也難逃人們膩歪得疼愛都來不及。宋人筆記中談及岳飛的孫子岳珂,“家素蓄一青色貓,善咋鼠,家人鹹愛之。”但此貓“出門即逸去,購求竟不獲。”愛貓丟失後,岳珂百般懸賞,千般掛念,如同現今的人們張貼“尋貓啟示”,此情此景古今無別啊。

奇書《相貓經》中稱“貓之有毛色,猶人之有榮華。”毛色純淨者如純黑、純黃、純白的,這種貓叫“四時好”,古人認為是群貓中的佼佼者;個頭大者黃身白肚,也即如今人們口中的“大橘為重”,古人管這個品種叫“金被銀床”,而黑身白肚的貓,古人稱之為“烏雲蓋雪”;由黑、白、黃三色組成的花貓,叫“玳瑁斑”。

李迪《狸奴小影圖》:宋人有多愛貓?

圖中一隻“玳瑁斑”正與一隻小黑犬隔空對峙。“玳瑁斑”弓著背作出恐嚇的表情,小黑犬則一臉得意、挑逗的神態。上演千年前的貓狗大戰。

《東京夢華錄》中記述北宋都城開封風土,《武林舊事》追憶南宋都城臨安的風情,它們都記下了宋代寵物貓經濟的繁榮:“相國寺毎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大三門上皆是飛禽貓犬之類.珍禽奇獸.無所不有”;“養貓則供貓食並小魚、貓窩、貓魚、賣貓兒、改貓犬”。

在當時,販賣貓糧、貓窩、貓零食的商販已經十分普遍,生意鏈上下游很是完整。“改貓犬”,則是為寵物貓狗們修剪毛髮、染色等進階美容服務,可見寵物改造的這項需求古已有之。

就連當朝的皇帝也是十足的“貓奴”——文藝皇帝宋徽宗,他素來喜愛將珍禽和花鳥入畫,模樣可人的貓兒又豈能放過。宋徽宗畫貓有個固定的選題,他喜歡將“貓與蝶”相組合,緣於貓諧音“耄”,蝶諧音“耋”,寓意“耄耋”長壽,仙壽恆昌。

李迪《狸奴小影圖》:宋人有多愛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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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宋代,要評選一位最多產的寫貓作者,恐怕非詩人陸游莫屬。他的貓詩最多,至少有十四首,約佔宋朝二三百首貓詩的5%,流傳至今最廣、被引用最多。標題直接以《贈貓》為名,語言平實生動,一個深情而笨拙的鏟屎官形象呼之欲出。

他有《贈貓》詩云:“裡鹽迎得小狸奴,盡護山房萬卷書。慚愧家貧策勳薄,寒無氈坐食無魚。”

書是文人學者的心頭寶貝,而貓則充當了陸游的“護書寶”,自從有了它,再也不怕老鼠半夜來搗亂了。只是詩人難免升起一片愧疚之情:家境太過貧寒,能付給護書童子的薪資微薄,讓它坐時沒有毛氈,飲食上也沒有鮮魚來加餐。

李迪《狸奴小影圖》:宋人有多愛貓?

贈貓詩尤以給“雪兒”的那首最為深情款款,詩名《得貓於近村以雪兒名之戲為作詩》:“似虎能緣木,如駒不伏轅。但知空鼠穴,無意為魚餐。薄荷時時醉,氍毹夜夜溫。前生舊童子,伴我老山村。”

這裡出現“醉薄荷”,讓人不免眼前一亮,原來在一千年前,貓主子們便熟悉了這傢伙好吸薄荷的毛病,醉起來神魂顛倒、顫顫巍巍,走起路來可以打兩套醉拳了。毛小孩在夜裡還常常給詩人暖腳,與他共享同一張臥榻與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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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游對狸奴的嬌寵,體現了宋人在描繪它時的審美傾向——代表著人們樸實而安逸的生活寫照。就算老臥荒野山村,詩人也能安貧樂道,貓就像詩人前生陪伴左右的書僮,今生又有緣悄然來到,在一個狹小而溫暖的天地中,詩人與狸奴相伴到天荒地老,相看不厭。這樣的心境,與寵物朝夕相對的良善之人方能體會。

只有珍視每一個弱小生命的人,才能醞釀出一整個和諧、互敬互愛的社會,不恃強凌弱,不霸道而為。憨態可掬的小動物們,也用它們的溫情陪伴,默默回饋了人類,畢竟,人和寵物的相處時日,也許比很多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還要漫長、久遠得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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